夜与昼(201)

2025-10-10 评论

    “为什么?”华茵问道。
    “你们都不知道?”刘尧又带出了那种教训人的口吻,“听说中央有位大人物讲话了。”他目光严厉地扫视着众人,“要是对老干部搞一刀切,他就要辞职。”
    “谁讲的?”
    “你们看。”刘尧用筷子在半空中写了一个字。
    “他,说话了,消息可靠吗?”人们为之一振。
    “应该可靠吧。”
    “像他的话,这就好了。”郑重瘪着嘴说道。
    “这太好了。”华茵转眼看看丈夫,“这完全可能吧?”
    江啸像大人看小孩耍闹一样不置可否地微微一笑。不符合事实的谣传都是这样被愿望制造出来的。
    “这话说得太及时了,太得人心了。老干部总还有点用。”周昌石两眼都湿了,哗啦啦拉开椅子站起来,“来来,咱们连干三杯。我用这个大杯。都来汾酒,不要竹叶青。来,站起来,干。”
    人们都站起来,乒乒乓乓一阵碰杯。再斟,再碰杯……
    江啸平和地看着众人,满桌只有他一人清醒。周昌石是醉得失态了。郑重像个半导体收音机,一直叨叨唠唠地响着。刘尧端着架子坐在那儿,好像了不起,其实也有点说话没准了。华茵也喝多了,兴奋过度,不断地抢话,太失身份,简直让他看不下去。曹力夫……他的目光与对面曹力夫的目光相遇了。曹力夫虽然一直在连说带笑地喝着酒,眼里却闪出一丝打量他的目光。那目光稍纵即逝,却有着穿透力。江啸感觉到了,笑着把酒杯豪爽地伸过去,与曹力夫相碰:“来,老曹,你是海量,咱俩再干一杯。”
    周昌石越来越醉了,说道:“我昨晚做梦,老人家又从纪念堂活过来了。”
    “什么情景啊?”江啸感兴趣地问。
    “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天安门广场人山人海,都是咱们这号老家伙,还有就是穿军装的。年轻人没多少,都低着头。有个年轻人踩了我一脚,我瞪了他一眼,他赶紧道对不起,慌得不行。后来,他老人家从纪念堂里走出来,就这样摆着手,人挤得水泄不通。解放军手拉手拦出一条通道来,让他老人家从中间走过。他和两边人握着手。天上还过着飞机,好像是阅兵。红旗挺多。有一面红旗一直在我眼前呼啦啦飘,挡着我,最后把我的脸也裹起来了。”
    一个颇有政治意味的梦。
    “你们说,假如老人家现在真的又醒过来了,会怎么样?”曹力夫笑着说,“譬如说,六年前他是坐船在海上失事了,实际上一直隐居在荒岛上。现在突然找到他了,派军舰把他接回来了,你们说,中国会有什么变化?”
    “我看,中国还得翻过来。”华茵说。
    “不一定,我看中国现在没人愿意再回到‘文化大革命’了。”郑重一边仔细地吃着一块蟹黄,一边慢腾腾地唠叨着。
    “当然不会翻回‘文化大革命’,可也会翻转一个个儿。”华茵争辩道。
    “农民不会同意。工人、知识分子也不会同意。”郑重还是不着不急地垂着眼,边吃边说着。
    “要回到‘文化大革命’,我也不同意,咱们还都得被打倒,住牛棚,下干校。他老人家现在回来,也不会往那儿翻。他也要顺应历史潮流。”华茵说。
    “你们说得太抽象了,”江啸摆了下手,打断华茵,“你们先估计估计,他老人家要是现在又回来,会拿出什么纲领啊?”
    “这还不好估计,”曹力夫说,“我给你们发布几条最高指示怎么样?”
    “好,老曹,快说说。”华茵满眼放光。满桌人都为这个游戏兴致勃勃。
    曹力夫清了清嗓子,用模拟的声调:“我数年不在,党中央的同志们做了许多工作,辛苦了。你们这几年讲实事求是,很好,这也正是我过去一贯提倡的。实事求是就是应用马列主义的立场、观点、方法,对中国的现状、历史做全面的、系统的、周密的研究,引出正确的路线、政策来嘛。不一定我过去讲的话全都是真理,永远是真理。没有脱离相对真理的绝对真理嘛。中国这六年有不少变化,变化是必然的,而变化也总是一分为二的。有的变化可能是好的,符合马列主义的,那历史会肯定的,它有存在的依据。有的,可能被实践证明是错的,那也会被历史所纠正。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我看,我有几句话要讲,其余的我还要做更全面的调查研究才能下结论。第一句话:党的领导只能加强,不能削弱,政治工作只能加强,不能削弱。政治是经济的集中体现,这是马列主义的原理之一嘛。一说是政工干部就不吃香,就脸上无光,这种情况不应该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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