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211)

2025-10-10 评论

    外边发生什么事了?楼梯上怎么轰隆隆的脚步乱响?华茵怎么脸色变了?保姆慌慌张张进来说了什么?江啸也放下了笔,怎么都站起来到外面去了?外面在嚷什么?叫什么?
    马立桥的一条腿摔瘸了,伤并不重,他的酒有点醒了,在跳下来的那一瞬间就吓得有些醒了。看着围在四周的江岩松、鲁鸿、顾晓鹰和席志华,又见到老头子们纷纷围上来,他又借着酒劲撒开疯了。他现在不能不醉。他也就真的又醉了。
    他挣脱了众人的搀扶,摇摇晃晃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踉跄了两步,抬起头来,血红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人们,指着顾晓鹰、江岩松、鲁鸿:“你们活得好?你们看着我……我可悲可笑?你们好什么?你们所有的人活着就是勾心斗角,争来夺去,好……好什么,啊?”他又东倒西歪地踉跄了几步,指着江啸、郑重等老头子们:“你们算是活……活过大半辈子了,你们觉……觉得这辈子活得怎么样?不过是一场梦吧,啊?”他嗓门越来越高地嚷着,人们不知所措。
    “马立桥,喝口水吧。”席志华递给他一杯水。
    马立桥挥手一拨,把水泼了一地:“我不喝。你们别管我。别拉我。我还要去跳楼。我这次头冲下跳。我不活了。”他用力推开人们的拦阻,踉踉跄跄往楼里冲。
    “快拉住他。”似乎是江啸的喊声,人们又乱嘈嘈地围住马立桥,拉他,抱他,劝他。他发疯般挣扎着,哭嚷着。
    鲁鸿用力分开人群,挤进去,当胸就给了马立桥两拳:“马立桥,你借酒撒疯是不是?你再撒酒疯,我狠揍你了。”
    马立桥略愣了一下。
    “别打他呀。”周围的人们都闹哄哄地嚷开了。
    “我不想活了,用得着你鲁鸿管吗?”马立桥又疯狂地嚷开了,“鲁……鲁鸿,江……江岩松,你们活得好。你们现在费尽心机奋斗什么?再过二三十年,你们和他们——”他转圈指着老头们,“一样,也会变成老头的。人生不过是场梦。”他再一次推开人们的拦阻,要往楼里冲。
    “别拉他,越拉他越撒疯。让他跳楼去。马立桥,你今儿不头冲下跳,你今儿不摔死,你是孬种。你去跳去吧。”鲁鸿指着马立桥厉声嚷道。
    马立桥两眼直愣愣地看着鲁鸿,呼哧哧喘着气,一动不动了。
    哄闹混乱的场面突然静落下来。
    郑重年纪最大,也醉得最糊涂,这时突然全醒了。而且醒得分外清彻。好像从晕乎乎的蒸人迷雾中一下子来到清凉旷达的田野上,面对着透明寂静的清晨。
    一瞬间,他似乎把一生都一眼看清楚了。
    他一步步地慢慢走到这个酒醉跳楼的年轻人身旁,抬起手轻轻拍拍他的肩,仰头看着他慈蔼地说:“到我这么大年纪,可能是没什么用了。梦做完了。可你们现在还没到这么大年纪。你们活着就有用,你们该好好活着。懂吗?”

    范丹妮一进来,胡正强脸色就变了。
    星期天下午,他正在家中和几个人讨论他即将执导开拍的一部电影《白色交响曲》。
    范丹妮脸上表情莫测,像要和谁决斗一样,一进门就把满屋人冷淡地扫了一遍,胡正强紧张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今天要干什么。她从来没有到过这里,她不愿见到他的妻子。今天突然来了,还带着这种神情,是找他算账来了,是要当着他妻子和孩子的面,给他个狼狈不堪?是来揭露他伪君子的真面目?——那是她不止一次说过的话。自己过去太轻视她的这一威胁了。昨晚,自己对她也太生硬了。如果旁边没有其他人,他真想站起来求她原谅了。丹妮,求你一定照顾我的处境,千万别弄得我无法做人。我昨晚说的是气话,你别在意……
    一瞬间,他简直不理解自己过去怎么会那样冷淡范丹妮,不理解自己怎么会那样愚蠢,此时反而生出一种抚慰她一下的柔情。恐惧也能生出柔情?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范丹妮身后跟着的林虹。
    屋里其他人也都有些紧张不安地看着这阵势。
    副导演钟小鲁,一个三十多岁的高干子弟,形象敦厚,胖胖的脸上一大把络腮胡,宽边黑框眼镜后面一双聪明含笑的眼睛。他知道胡正强与范丹妮的关系,那是一种人人都知道、惟独妻子不知道的关系。不知为什么,人们总是“庇护”着丈夫对妻子或者是妻子对丈夫的欺骗。今天范丹妮明显地来者不善。要大闹一场?他模糊地涌上来的意念是:他在这场冲突中既要“哥儿们”地解救胡正强,又要扮演一个体贴范丹妮的朋友。一瞬间,他便近乎进入这个角色,眼睛里露出一丝对范丹妮的亲热。“丹妮来了,欢迎。”他已经准备站起来笑着打招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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