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40)

2025-10-10 评论

    范丹妮做过他的情人。
    虽然,他们早已互不来往了。他也早已厌倦了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带点病态心理的女子,但今天偶然相遇,却又一次唤起他渴望重温旧情的冲动。
    况且,他现在尤其需要搂着女性热烈地跳舞。他要跳给另一个人看。
    他的目光一直隔着晃动的人群寻视着,注意着坐在小莉身边的黄平平,那是他此时真正的目标。为了追逐这个目标,他已经下过很多功夫了。男人追逐女人的最好办法,是向她显示自己对于其他女人的魅力。这是顾晓鹰惯用的手段。他现在就是这样加倍地表现着自己对范丹妮的热情,施展着男人的魅惑力。
    范丹妮似乎完全被他征服了,她回报着他的热情,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意,一圈又一圈地舞着,披肩的长发和镶着雅致花边的米黄色连衣裙都在波浪般动人地甩动着。顾晓鹰边舞边用目光不时扫视着黄平平,同时心中涌上一点点得意,这是他的一个小小胜利。
    他不知道,这也是范丹妮自觉谋取的一个小小胜利。
    她一边跳着,和顾晓鹰频送秋波地说笑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引人注意地溜着那个穿咖啡色短袖衫的中年男子。他有个棱角分明的知识分子气质的额头,一直在和人们商谈着如何把一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神情显得十分专注。
    他是影坛近年来颇有名气的导演胡正强。
    她今天正是为了胡正强才来这里的。
    为了追踪他的影子,为了自然地、不露痕迹地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思。她要看见他,她要引起他的注意,她要重新勾起他对她曾有过的热情。他不是曾经爱过她吗?夜晚在那幽静的林xx道边,他不是忘情地拥抱过她、吻过她吗(她的胸和肋骨现在还能感到当她被紧紧拥抱时的压痛)?他不是说他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吗,连他的妻子也没有激起过他这样的爱情吗?她不正是在一片激动的云雾中,把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温情都献给他了吗?
    为什么走出了这一步,他却退缩了呢?
    她知道他有妻子,有儿女,他要维持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正人君子形象。她并不曾认真想过要拆散他的家庭,与他结合。她只要爱。可你,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怎么就如此怯懦呢?
    今天,为了见他,她用了一下午时间精心打扮。她把头发做成他最喜欢的发式,她选择了最可能吸引他的这条米黄色的长裙,洒了他认为最高雅的香水。她知道他喜欢鲜艳而又朴素自然的装束,便竭力作这样的迎合。然而,当他在门口见到她时,意外地怔住了,接着礼貌地打个招呼,便混到人群中不再理睬她。她咬了咬牙,克制住自己的酸楚,很轻松地和一个又一个男人跳着。她的舞姿格外轻盈,笑声格外爽朗。她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但是,她的眼睛,她的皮肤,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敏锐等待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即使从背后投来,她也会感觉到的。
    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也明白一个和顾晓鹰性质相同但方向相反的真理:一个女人打动男人的最好办法,是向他显示自己对于其他男性的魅力。她尽可能在舞场中魅惑每一个男人。甚至对她早已憎恶透顶的顾晓鹰也一样施展魅力。然而,胡正强依然没有看她一眼。难道他丝毫不受刺激吗?她有意和顾晓鹰像彩色的旋风一样从胡正强身边掠过。她用她飞荡的裙边,用她身上的香气,用她动听的笑声撩逗他。
    她低垂着眼帘,让一丝余光从他头顶上扫过。
    这次,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那是何等冰冷的一眼。充满着把对方一眼便看穿的轻蔑和嫌恶。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戏缠人,无聊至极吗?——这就是那目光中的含意。范丹妮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那洋溢的笑容消逝了。她忽然觉得浑身软弱无力。
    “你怎么了,不舒服?”顾晓鹰问她。
    “我大概有点跳多了,累了。”她强打起精神,妩媚地笑了笑,“咱们歇会儿吧。”
    顾晓鹰和范丹妮离开舞池,在圆桌旁面对面坐下。范丹妮大口大口地喝起啤酒来,咕咚咚仰脖子喝干一杯,又倒上一杯。她脸色通红,目光恍惚,带着点神经质的激动,拿玻璃杯的纤细苍白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知又在发什么神经。顾晓鹰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范丹妮,初见她时想与她重温旧情的冲动已经过去了。看着她瘦削的脖颈上微微凸露的筋络,他从心理乃至生理上都涌起一股不胜厌恶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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