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春平、大姐夫曾立波都毕业于清华大学土木建筑系,现在都在建筑设计院工作,每天忙得连管儿子的时间都没有。
大哥卫华,三十五岁,插过队,当过工人,上过工农兵大学,现在工厂的职工子弟学校教物理。大嫂赵世芬三十一岁,在饭馆开票。带着一个五岁的女儿。
二姐夏平,是个三十四岁的老姑娘。
三姐秋平,三姐夫梁志祥,在外地插队后当了工人,刚调回北京,带着一个四岁的女儿。
二哥小华,二十九岁,从内蒙古兵团病退回来,在工厂当工人。
四姐冬平,二十七岁,外语学院刚毕业,在等待分配。
她——黄平平,最小的一个。
一家之长是七十多岁的父亲黄公愚,东方艺术协会的主席。
还有,就是跟随他们家几十年的老保姆祁阿姨了。
三代十六口人挤在一个小院生活,原本就嘈乱;前年母亲去世,又使这个大家庭失去了惟一能维系的中心,从此这个家就更显得败落了。父亲除了把工资的绝大部分供给这个大家庭外,对全家人毫无维系力。后面,胡同尽头处,远远传来大姐夫的吼骂声,小海的哭声、大姐的嗔斥声;前面,院子里传来时高时低的吵架声。她硬着头皮推开了半掩的大门(这门的沉重每次让她感到沉闷与压抑)。
从明天起,她就要接手管这个家。她要好好治理治理它。
面前已经是小小的四合院了。四面连客厅、厨房在内共十间房,亮着灯或黑着灯。厨房里响着大嫂赵世芬泼辣的吵嚷声。
“你打孩子干什么,你不会和他好好说?”春平一把拉住丈夫的胳膊——丈夫的胳膊因暴怒而绷紧着——却被一下甩脱。
“我就要打,你不要拉。”曾立波吼道,“小小年纪就学得这么坏。他那不是一般的欺负女生,简直是调戏。是小流氓。”他抓住小海的胳膊,使劲朝他屁股上劈劈啪啪打着。小海嗷嗷叫着,转着往母亲身后躲。大海害怕地藏在路灯的阴影里。
“你疯啦,这是你孩子你知道不知道?”春平挡住孩子,又气又急。
“你挡什么?这样的孩子我不要了,我打死他。”曾立波又抓住小海使劲打。
“你要打死他是不是?你要打,打我吧。”春平拦挡不住丈夫,她声嘶力竭了。
“就是你们一天到晚惯孩子,才惯成这样。”
“你们是谁?”
“你,还有你父亲。”
“你这当爸爸的什么时候管过孩子?”春平眼里闪出泪水,“你就知道自己写论文,要出国,要成名成家。你配当孩子的父亲吗?”
“要你当母亲的干什么。”
“我不和你一样忙吗,我为你牺牲的还少?孩子的作业不都是我看,你看过几次?”
“我忙来忙去难道就是为自己?”
“你就是考虑自己。你太自私了。”
曾立波咬紧牙盯视着妻子。头发凌乱的春平把小海揽在身边,微微喘息着,也盯视着丈夫。有人骑自行车路过,留下狐疑的目光。这就是他妻子的话——自私。这就是他认为在这个世界上惟一理解自己的人的目光。她竟然这样仇视地看着他。这个骑车的看什么?可恶。
你打吧。你凶,你有劲儿,你现在动不动就打孩子。我劲儿没你大,挡不住你,你太野蛮了。你不配当丈夫。不配当父亲。
赵世芬站在立柜的穿衣镜前,麻利地梳理着头发,每梳一下,就朝后抖一抖,让头发瀑布般从肩上披泻下去。她欣赏着自己浓密黑亮的头发,欣赏着自己朝后抖动头发时动人的姿态,欣赏着自己漂亮的容貌。她那波光闪闪的眼睛在凝视着自己——不,是在凝视着一个想像中的人而妩媚地微笑。恍惚中,她眼前又浮现出上次舞会的情景。那一双双几乎贴近她脸颊的热烈的眼睛,那些殷勤的笑脸,那些带着烟气和挑逗意味的热烘烘的呼吸,那旋转中令人兴奋的身体的接触——她感到自己的Rx房在弹性地颤动,那里还留存着美妙的接触“记忆”。一个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向她走来,彬彬有礼地伸手邀请她,旋转的人群中都是注视她的目光,她的脖颈能感到男性目光的烫热和女性目光的嫉妒……这又是谁的目光在注视自己?她回过头,脸上陶醉的微笑顿时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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