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与昼(87)

2025-10-10 评论

    范书鸿听着她在里屋的唠叨极为恼火,但克制着没发作。
    当着林虹的面,这话让他脸上太难堪。
    “还是我睡门厅吧。”保姆说,“弟弟(她这样称呼范丹林)还是和伯伯一起睡外屋,别动了。我睡哪儿都可以,头一碰枕头就着了。”看来保姆的方案比较可行。她一个四十来岁的农村妇女,睡在门厅里似乎无妨。况且范丹林、林虹也都已很诚恳地提出来要到门厅睡,这足以消除“主贵婢贱”的印象。不过,范书鸿心中仍有些不安,所以,他不顾保姆的再三劝阻,亲自张罗和布置起保姆在门厅里睡觉的地方。他和范丹林先把门厅里两家放的东西——圆桌、自行车等——腾挪了一番,然后把外间屋一个黑漆雕花檀木框的四扇屏抬出来,在门厅拦出一角,用四个椅子加四个方凳搭一个窄条床,再铺上褥子软席。椅子凳子高低不一,倒来换去,他们哐哐当当地忙乎着,保姆想劝劝不住,在一旁立了一会儿,到里面去照顾吴凤珠了。
    门厅里只剩下父子俩。“爸爸,明天我到办公室去睡吧。”范丹林看着父亲认真地挪动着椅子,动作中已经露出了老年人的迟钝,做儿子的心中感到不安,“门厅两家合用,在这儿每晚上搭床,终归不合适。”
    “你去外面住也没用啊。”范书鸿从儿子的声音中感受到一种成年儿子支撑家庭、体贴父母的责任心。这声音突然感动了他。
    “那让姐姐去她编辑部住两天吧?”
    “算了,她不在家住,我更多了一份心事。唉,这家乱七八糟的,我操心操够了。”范书鸿叹息着稍稍直起腰,用手背揩了一下额头的汗,“刚才林虹问我搞什么历史研究呢,我真是惭愧难言啊。”
    范丹林感到了父亲要和自己推心置腹谈些什么的冲动,他等着。但父亲只是若有所思地凝视着,瞬间显出一种痴呆来。范丹林眼前一下浮现出二十年前父亲穿着白球鞋和自己打羽毛球时的矫健姿态。现在老了,脸皮都松弛皱耷了。一丝自疚掠过他的心头:“爸爸,房子的事,过两天我去和他们谈谈吧?”
    “这你别管了,还是专心搞你的事业吧。”范书鸿从痴呆中醒来,说道,“爸爸老了,搞不搞事业意义不太大了。这些琐碎之事还是我弄吧。爸爸只希望你们,咳,只希望你能有点作为了。”
    “爸爸……”
    “你的书就快出版了吧?”范书鸿打断儿子的话问道。儿子写了上下两卷集的经济学著作。
    “还在印刷厂。听说只差塑料封皮还没套上了。”
    “那现在去印刷厂,能拿到成书了吧?”
    “书出来了,出版社会送样书来的。爸爸,你急着要看?”
    “不,不。”范书鸿有些遮掩支吾着,忙弯腰搬动着椅子。
    房间里传出林虹和保姆劝慰吴凤珠的声音,但吴凤珠仍然很固执。
    “阿姨,您该睡了,都十二点多了,东西明天再找吧。”
    “不行,我明天要用,我必须起来翻。”
    范书鸿一下皱起眉头,他恼火地盯视着房门。
    “阿姨,您身体不行,不要这么急嘛。”
    “你们想睡你们睡嘛,我翻我的,又不会妨碍你们。”
    又是不讲理,冲客人讲这样的话。范书鸿一下火冒三丈。“你能不能别半夜三更发神经了。”他双手拿着椅子走到房间门口,尽量压低声音冲里间屋训斥道。
    “我怎么发神经了,我要翻。”
    “翻、翻、翻。你就知道翻,把家翻得不成个家。”范书鸿气得转身把椅子往门厅里一放。椅子碰倒了圆桌上的暖瓶。砰的一声,像炸弹一样,暖瓶在范书鸿脚旁落地迸炸了。开水溅烫在范书鸿穿拖鞋的脚上,他跳起来,随即扶着椅背,歪倒在椅子上。范丹林赶忙蹲下,掏出手绢给父亲擦,又站起身跑到洗漱间去拿湿毛巾。
    屋里的人都跑了出来。范书鸿的脚烫得红肿起了水泡。保姆跑到厨房拿来一瓶酱油,倒在脸盆里,说一洗就好。吴凤珠说酱油不行,快去抽屉里找獾油。范丹林又是给保姆拿脸盆,又去翻抽屉找獾油,门厅里乱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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