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哪儿弄这一身脏?一见女儿她就训斥道。女儿怯怯地看了看她,低下头不说话。薇拉知道母亲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母亲。看你脏成什么样了?她拉过女儿,拍打着她身上的土,那拍打重了些,而且越拍打越重,越带气,拍成了打了。女儿哇哇地哭了:爸爸,我要爸爸。你爸爸死了。她冒火了,更用劲地拍打了两下。她觉得自己是在拍,所以手多重也问心无愧。女儿早已哭成一团。最后一下,她觉出自己是在打了,觉出了心虚,一个女人在打别人孩子时才有的心虚。
她停住手,看着女儿哭。好一会儿,不知触动了哪根弦,突然疼孩子了。她不能生育,薇拉就是她的女儿。别哭了,妈妈领你买冰棍去。女儿止住哭,但不看她,也不动。去不去?女儿还是不动,像大孩子一样倔。看着女儿,她垂下眼,目光呆滞了。女儿这么小,已经知道记仇了。自己一辈子也哄不过来了。真要离婚,这孩子就推给羊士奇去养。
离婚?不,她不能离。想都不想。她要死守住这个家。
两天过去了。这天她上夜班,白天心中突然笼上一股预兆,觉着不安,想了想,便来到环球出版社办公楼,在街上的一个小商店前站着,远远监视着出版社大门。真叫她等上了:羊士奇灰扑扑从楼里出来,四下看了看(做贼心虚。),匆匆地走。好哇,八小时之内由着你胡搞?她跟踪上去。他过马路,她也过,他上电车,她也跟着上。人多,羊士奇心事重重,一直没发现她。一幢十五层的方塔般的高楼,羊士奇不见了。只有一个单元门,肯定上楼了。同志,这个楼是哪个单位的宿舍?她问一个从楼里出来的胖妇女——手里提着网兜、油瓶、酱油瓶。不知道,哪儿的都有。胖妇女打量着她:您找哪儿?我……您是不是找人生咨询所啊?啊,我是。您看那儿,写着呢。手一指。单元门旁插着个牌子:
人生咨询所15层,1501
胖妇女慢慢挪着身子走了。她守在门口。羊士奇大概就是上这家咨询所去了。他今天灰灰的脸,有心事,不像是和女人幽会。
好等啊,羊士奇出来了。她又跟上他,走了一圈,见他回出版社大楼了。
人生咨询所到底会给他什么咨询?亲姊热妹们又嘁嘁喳喳给她提供了很多见闻,她翻来有关报纸刊物一看,明白了。这个咨询所专门干缺德事。她火了,恨了,请了几天假,天天守在出版社门口,羊士奇一出来就跟踪上。好哇,又进了律师事务所,又进了法院,活动好凶啊。亏得老娘警惕高,看谁厉害。她要一个地方一个地方闹,闹得没人敢给你撑腰出主意。
咨询所内乱开了。于粉莲一进来就又哭又闹,几个诊室都停了。白露、方一泓怎么劝也不行,来咨询的顾客也站在那儿目瞪口呆。
你们讲不讲理啊,陈世美欺负得我没法活,你们还帮着他,我不活了。我不是给你们捣乱,我是来控诉我丈夫。他喜新厌旧,虐待老婆。
陈晓时在一旁,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非常明白地看着,他示意白露等人不要动。过了好一会儿,于粉莲那股泼劲过去了,喘歇了,声低了,他说了话:“我们怎么帮着你丈夫欺负你了?我们说什么了,干什么了?”
“我不知道。”
“不知道你闹什么?”
“反正你们专门拆散别人家庭。”
“谁说的?”陈晓时温和、平静、含笑。
“我……你们逼我,我不活了,我就死在你们这儿。”于粉莲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农药瓶,拧盖,白露、方一泓连忙上手去拦。
“不用拦她。”陈晓时挥了下手说道,“她要自杀就自杀,我们不负法律责任。好了,咱们还各回各屋,继续门诊。”
于粉莲愣了,她还没遇见过这阵势。“你们想让我死,我还偏不死。我要让你们也活不顺心。”她把农药瓶放进黑皮包里,哗一拉拉链,坐在了长椅上,两只脚在地上腾腾地跺着。
“你若想咨询,一块钱挂个号,我们也可以给你咨询。”陈晓时说。
“我不要。”她还跺着脚。
“你成心捣乱,我们也不怕。”陈晓时说道,“我也是律师。”他转过头吩咐白露:“打个电话给公安分局,让他们把捣乱的人带走。”说着,他进了诊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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