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咱们走着瞧,看谁斗得过谁。”于粉莲提起黑皮包气呼呼地走了。
于粉莲。
她急匆匆走着,羊士奇真要跟她离了婚,还能当上编辑部主任,再往上爬,坐上小卧车,跟上女秘书,娶上年轻姑娘,自己就成天下一块笑料。国王,勇士,狮子在咆哮,公主美得让人咬牙,使女只配往监狱送饭,可怜巴巴。今天救了你,明天看着你和公主吹吹打打成新婚?休想,你该喂狮子。
羊士奇还手打过她两次,她逼着他写过检查,这白纸黑字还在她手里捏着呢。她要上法院告他,虐待罪,判上你两三年。你就全完了。我打过你十回、二十回,你没证据,白搭。这狠心下得了吗?让他喂狮子?
怎么又到上访接待站来了?红围墙,松树,树荫下坐着十几个妇女,有的蓬头散发,有的衣装整洁,有的抱着孩子。两棵树之间拉着一块十米长的红布,上面白纸黑字写着:
秦香莲上访团
她们是全国各地来的,都告她们的丈夫是陈世美。到妇联上访,法院上访,报社上访,接待站上访,相互结识了,便合资买了块红布,组成了这上访团。团结才有力量。
你来了?一见她,她们便热情地也是热情不高地说道。上访久了,已经疲了。激情悲愤都麻木了。一切为说而说,一切为干而干,眼泪为流而流。上访成了每日该干的事。
是的,她来了。她前几天就接触过这个“秦香莲上访团”,听过她们一个个的血泪史。她今天再来听听,她要再受受教育,擦亮眼睛。她要汲取她们的教训,下定决心,先把羊士奇送去喂狮子,绝不让他飞黄腾达,折磨自己。
我明白。黄平平笑了,像一瓣橙黄色的桔子糖溶化在一杯水中,温甜舒畅。
你明白什么?部门负责人,一个和蔼瘦小的老头,抬着满额皱纹含笑嗔责道。
明——白,林老对园林建筑的指示要发好,发及时。
这个讲话其实是由建筑学会起草的,然后设法送到林老的秘书手中。林老年迈体衰,很可能顾不上,由其秘书代签了字,再送回建筑学会,便开大会宣读,便组织学习讨论,理解贯彻,新华社便同时发电讯稿,全国各报刊便采用刊登,便有各有关方面响应这重要讲话。
你什么都不明白。和蔼老头也露出了笑容:好了,还有一个任务,去采访——就是我刚才说的那个。
好,服从命令听指挥——。黄平平拖腔拖调地调皮说道,收起挎包,悠着转过身,便往办公室外走。听见背后的笑嗔:这个捣蛋平平。她心中笑了。这个老头喜欢她。对这类通融随和的领导,用这种态度最佳。换个一本正经的领导,就要适当变换态度。对不同的人用不同的方式,这是做人——特别是做女人的艺术。这话说出来明白,真做到很难。可是难者不会,会者不难。她生来就善于处理人际关系,天性。还有比这更容易更省劲的吗?
下楼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腾腾腾,手抓楼梯扶手,克服着离心力,做个水平方向的急转弯;又是放松,快节奏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一,又是腾腾腾几步水平方向的快跑,来个更急遽的一百八十度大拐弯;强大的离心力抻着手臂,抻出着快感,身子飞轮般急甩着,甩出了快感;再一溜烟向下,一二三四……平平,球票帮我搞了吗?嗳,平平,那份材料你替我问了吗?平平,你今天去哪儿?平平,你啥时候有时间?人们上下左右和她打着招呼,她也上下左右回着话。她善良热情,她没心没计,她爱帮助一切人。人人都可以调动她。这是她的形象。没人知道,其实她在调动一切人。做人真快乐,做女人更快乐。
这个楼梯口不能急拐弯了。两个人在站着说话。一个男性,五六十岁,很魁梧,嗓门洪亮,风趣地呵呵呵笑着,社里的头头之一。一个女性,三十多了,可穿着打扮,特别是言行之态像个年轻姑娘,抓着对方手,继而就演变为把手放在对方掌中任其捏摩,哟哟哟地请求着什么,还跺着脚。自己都认得。心中一笑,一个大弯绕开他们。女的看见她,下意识地想缩回手,男的干脆又加上一只手,左手把对方手捏在掌中,右手轻轻拍着。嗳,平平,你蹦蹦跳跳的又去哪儿?他看见平平,眼一亮,笑着问。噢,我去完成个紧急采访任务。她笑笑,没停留。那位中年女性在表演少女天真,不要坏了她的事。女人应该懂得调度男人。可那种表演太轻贱了。看,那边走廊过来两个姑娘,瞥见这手拉手,相互一挤眼,含着蔑视。想当个聪明女人没那么容易,都聪明了,还有我吗?自己真坏。腾腾腾,一个急拐弯,眼前的墙、走廊、人、光线都是旋转的曲线。女人在智力上真是千差万别,刚才那位女性还算有心计的“能人”呢,只是没聪明到家,更笨的还有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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