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145)

2025-10-10 评论

    祁阿姨病情稳定住了,还半瘫着,接回家休养了。她的饮食、大小便都要有专人伺候。看来不是一天两天甚至不是一月两月的事。黄家的儿子、女婿照顾老太太不方便,一个儿媳压根儿别想靠,又是五个女儿的事了。春平这一阵管家,接连请假工作压了一堆,其他几个姐妹也都开始为难。秋平说,再请假厂里不准了;平平说,忙得不行,社里还想派她去外地采访;冬平说,就要分配了,各方面也该准备准备了。都爱祁阿姨,都是她带大的,都知道要好好对待她,可这些天累人的看护却使她们感到负担了。春平找到夏平,面对面坐在床上,对她说:“夏平,你是不是过段时间再去上班?这个家需要人管,祁阿姨也要有个人照顾。”夏平低着头半晌不语。春平没再说什么,有什么理由让夏平再牺牲呢?
    召开家庭会。除了祁阿姨,除了赵世芬,全都在黄公愚的客厅里坐下了。“姜阿姨,我们商量点事,你忙你的,不用过来了。”春平对保姆说,她姓姜。
    问题是明摆的,该怎么办?轮流请假看护祁阿姨?短时间行,一月两月的下去,再一年两年的下去,不是个办法。每个人都感到压力了。
    “再请个保姆吧。”小华低着头说。他事事嫌麻烦,越简单越好。
    “那首先是开支问题。现在咱们每个人每月交二十五元生活费,爸爸出了一百五,还负担祁阿姨的月薪。请了姜阿姨后,她月薪五十元,摊到大家头上,每人每月还要多交五元,是三十元了。如果再请个保姆,再月薪五十元——看护祁阿姨这样的病人,少于五十元没人干——又多一个人吃饭,每个人就还要再多交六七元,就到了三十六七元了。祁阿姨住院费用的是爸爸的个人存款,往下的医疗费要由大家分摊。每人每月大概还要出五元。眼下可能用不了,余下攒起来,算是祁阿姨的医疗基金。她的病难保什么时候轻,什么时候重,再住院呢?这样下来,每个人每月要出四十多元。这对大家是不是负担太重了?”春平把情况讲了一遍,人们都默不作声了。
    “四十元就四十元吧。”小华阴着个脸,不耐烦也并不坚决地说了一句。他一个月工资才四十多元,都交了就算了,他不愿再为家务分一点心。
    满满登登一客厅人,个个沉默不响。
    “祁阿姨老家有没有亲戚?”曾立波一直低头锁眉,这时像突然醒过来,抬头问。
    “祁阿姨老家没有儿女了,亲戚总会有吧。”有人回答。
    “能不能把祁阿姨送老家休养?咱们每个月寄些钱去?”曾立波说。
    人人觉得这是个好方案,可人人在心中又在嘴上否定了它:这不行,祁阿姨跟我们一辈子了,咱们不能人一病了就推出去。
    又是长久的含着些难堪的沉默,还有什么办法?
    “夏平,”黄公愚小心翼翼地看着二女儿说话了,人们略略抬起头来,唯有夏平低着头,“你能不能留在家里?”
    夏平手捏着衣角沉默不语,春平看了看她也垂下眼,人们都在静默中期待着。夏平留下了,祁阿姨和这个家都有人管了,他们就轻松了,良心也安慰了。
    “你过去不是一直留在家里的吗?”做父亲的又小心地说。
    “我留在家里的时间够长了……”夏平低声说了一句。
    又静默了,人人感到了自己刚才期待的自私和无理了。
    又是“英语世界”。天坛公园内绿树浓荫,男女老少听见的都是ABCD。她和不同的“对手”交谈,大学生,老师,研究生,博士生,上电大的工人,自学的干部……她稍有些兴奋。在这里她受到尊重,感到平等,觉得自己还有价值,信心在恢复,还有什么比重新获得自信更喜悦的呢?不知为什么,她盼望着再见到那个叫羊士奇的编辑,他妻子当众打了他耳光。他怎么样了?一个白发如银的老教授在对自己微笑,问好,她也用英语回答。你经常来吗?老教授用英语问。我来过几次。她用英语答。我发现这儿很有意思。老教授笑笑,闪亮的目光看看四周。是的,这儿很有意思。她也笑着说道。你的发音很好听。老教授赞许道。谢谢您的夸奖。她回答。一个戴着“人大附中”校徽的中学生走过来,很清秀的面孔,您是老师吧?他礼貌地问。我不是老师。她回答。我看您可像老师了。中学生英语说得不错。她笑了:哪儿像?中学生打量着她:您对人又严肃又温和。她感到有趣:又严肃又温和,为什么不是医生呢?您再说一遍,我没听懂。中学生搔搔头皮。她重复一遍,中学生笑了。一个短发的女孩子一直歪着头在一旁听着,这时,用英语插话道:除了老师、医生,还有什么人又严肃又温和呢?她答道:还有很多又严肃又温和的人。两个中学生一听,都快活地乐了。——他们两个人对开话了。她在一旁看着,心中笑了笑,很有趣:两个中学生用这种间接的方法过渡一下,然后才“自然而然”地直接对话。少男少女,本来最愿意交往嘛。又一个中年人出现在面前,有些不自然地笑笑。可以和您谈谈吗?他的英语露着南方口音,不难听。当然可以。她礼貌地回答。你好像经常来吧?他说。没有。她说。我似乎见过你几次。他又说。是,我最近几次都来了。他的喉结怎么这样凸出?上下蠕动着,自己目光想躲也躲不过去。她喜欢平和自然的男人。她四下看了看,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女人几乎都在和男人对话,看不见她们相互间对话,还有就是男人比女人多,没有女人与女人的对话,却有男人与男人的对话,他们没找到女对手?她心中笑了,回想一下,就又发现和自己对话的除个别女学生外,也都是男性。和老的交谈,温暖舒服;和中年的,稍有些局促,但含着兴奋;和年少的,轻松快乐。自己好好攻一下英语,在图书馆上班时就可以抽空学,下班后找个深一点的外语进修班,再想法搞点书面翻译。那边过来的那个高瘦的中年人是不是羊士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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