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144)

2025-10-10 评论

    曾立波要搞设计,要写论文,要去图书馆,要外出开会,越来越暴躁了,干脆咱们这就搬出去住吧。他对春平说道,暂时搬到办公室住,也比挤在这里受罪强。春平摇了摇头:过段时间吧。曾立波吼了:这一大家有什么必要维持下去?春平说:母亲临终前嘱托我的。曾立波只有叹气:嘱托,嘱托,凡是嘱托了的就不能改。到处是“凡是派”。
    这么多人,要上班,要吃饭,又要轮流去医院看护祁阿姨,只好再请个保姆。如何开支已来不及细算:祁阿姨的医疗费已花去几百,再请人又开一份工资,多一张嘴吃饭。头一个保姆来了,把家里转圈看了看,人口瞅了瞅,说声对不起,扭头走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请来第二个保姆,三十多岁的安徽妇女,个儿矮矮的,不善也不恶,不刁也不憨,里外转了转,声明:她只管做饭,其余——买啦,洗啦,收拾啦——一概不管。丑话先讲前面,你家人太多,光做饭就满累了。干了两天,说,不行,人太多,做不过来,要走,春平和她谈了谈,答应再加二十元工资,每月五十元,这才又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起身去厨房了。又干了两天,说:还有一件事情忘讲了,我们做保姆的,每月要有两个星期天。春平只有点头答应。两天,大家轮流做做饭,总好办。
    赵世芬脾气日愈嚣张,她看准了卫华是软蛋,看准了黄家一家人怕她,不能怎么样,也越来越看透了:黄家这个乱摊子,没什么可羡慕的。吃不上饭,她骂;孩子洗澡用不上热水,她骂;卫华顾不上收拾屋子,她骂;家里开支大了,要人人平摊,她也骂。卫华实在忍不住了:你少骂两句行不行?她瞪眼了,甩头发了:医院里养着个不能干的,家里又请个高工资的,谁摊得起?卫华压住火:祁阿姨在我们家干了几十年,病了总不能不管嘛。赵世芬刀子般的话甩了过来:几十年是伺候你们黄家人了,凭什么让我摊份子?死不死跟我没关系。卫华脸哆嗦了一下,那火就烧透胸腔露了出来:跟我们有关系。赵世芬当然不让人:跟我没关系,我就不出钱。卫华:你不出我出。赵世芬愣了一下,感到了这话里的含义,她不示弱,嗓门更大了:你出你的吧,我早就不想过了。咱们趁早离婚。她摔摔打打收拾着东西,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女儿小薇在床上吓哭了,卫华强咽下一口唾沫,走过去照顾女儿,赵世芬瞥见了他的退让,越发来劲儿了:离不离,说话。有志气,男子汉大丈夫,离婚。我早腻味透了,谁愿意守着你这窝囊废过一辈子。卫华脊背被谩骂砸着,身体突突突抖着,他突然遏制不住了:离就离,明天就去离。
    赵世芬愣了愣,嘴角抖动了一下:离——,我今天就走。
    她在窄窄的街上走着。天没黑尽,路灯亮了。路边一个个四合院都有人出来,泼上水,摆上小板凳,摇上扇子,坐上瘦胳膊瘦腿或胖脸胖肚的老人。瘦的抽着烟,胖的喝着茶,空气中是泼水溅起的土腥气,没风,闷热。自己去哪儿?她习惯快走,可没了目的也就慢了,觉得身体不像平时那么有弹性了,还觉得有些脏。一辆自行车影子般掠过,一双男人的眼睛转回来盯她,她脸微微一抖,放出些许得意。去饭店值夜班?去跳舞?跳到半夜,然后呢?随便跟个男人去夜宿?以后呢,离婚?孩子会判给她吗?她一定要孩子,然后呢,改嫁?带个孩子,嫁个丧了妻或离了婚的男人?他也带着孩子,合在一块儿怎么过?找个没结过婚的男子是不可能的。法院万一把孩子判给卫华呢,不要小薇了?小薇在眼前哭着怯巴巴地看后娘脸色,吃没吃,穿没穿,卫华那窝囊废也不敢顾她。今晚去哪儿过?总不能没完没了地走,路边两个坐小板凳乘凉的中年男人在打量她,那个胖点的,把卷到腋下的背心放了下来,不好意思露肚皮了?到同学家去?只有一个人那儿能去——可对方父母怎么看?打个电话找顾晓鹰吧。
    赵世芬两天没回来。小薇患中毒性痢疾,高烧四十度昏迷不醒,送医院急救。黄平平出面将赵世芬请回来了。小薇睁开眼缝见到她,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妈妈,她扑过去抱住女儿,我是妈妈啊。她在女儿耳边说着,鼻子一阵发酸。女儿听不见,哭喊着:我要妈妈。……她回过头冷冷地瞥了卫华一眼,哼,等着吧,她心里说,早晚要和你离。等她准备好——先找下房子。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柯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