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进钟小鲁的房间,一惊,迎面墙上贴着一张大裸体照,是钟小鲁的背影,站在山顶上,高举双手成V形,两脚分立成大字,下半身白亮,上半身黑暗,正对着远山大声呼喊。她转过身要走,见床上摊着几本外国画报,一个个裸体女人。不可思议,不能与钟小鲁平日敦厚的形象统一起来。刚要迈步,钟小鲁迎面进来,他看到了,不自然地笑了笑,过去把照片摘下来,画报收起来。
那天跑上山去,人们起哄着,打赌着,自己不知怎么一下来了冲动,丢了平时的稳重,一个人跑上最高处,撒欢似地脱下衬衫,在头顶抡舞几圈,然后一扔,又脱背心,双手用劲往上脱,像扒一层皮那样痛快。左一下,右一下,踢飞了鞋,美丽的抛物线。下面喊着:最关键的,最关键的。他一转身把裤子脱了,顶天立地,浑身发劲,张成一个“X”。照哇,你们照啊,看看我这荒野的呼唤。
一连下了几天雨,不能拍摄,人们都憋坏了,天天开舞会。林虹不参加,就有人来拉她:当演员不会跳舞哪行?以后拍跳舞的角色呢?就是不跳,看看总可以嘛。
真够热闹,一进总部大门,扑面而来咚嗒咚嗒的激烈舞曲,狂呼狂笑。淅淅沥沥的小雨听不见也几乎看不见了。院门插得很紧,外面的农民只能闻声不能眼见。
“好好,小林来了,热烈欢迎。”摄影师张宝琨发现了她,立刻高举双手嚷道,人们也都跟着嗥嗥乱叫。
她很随和地笑笑,心中却诧异至极:黑瘦精干的小个子张宝琨怎么变了一个人?往日总一脸奉承人的笑容,这会儿手舞足蹈,喝醉了酒一般。
“林虹,我代表人性压抑扭曲舒展有限公司董事会,热烈欢迎你加入本公司。”张宝琨大弯腰行了个绅士礼,人们便欢呼,吹口哨。
“什么公司?”她笑着问。
“人——性——压——抑——扭——曲——舒——展——有——限——公——司——。”张宝琨拖长调大声念道,又一片欢笑,“平时人性被压抑了,被扭曲了,加入本公司,就给你舒展开。”
“给她个什么见面礼啊?”张宝琨搔着后脖颈问。来个热烈拥抱吧。人堆中两个小伙子嚷道,把张宝琨用力一推,和林虹撞个满怀。林虹一下红了脸:“你们……”张宝琨忙用力顶着往后退:“不行,别拿我起哄,我是董事长,你们得听我的,我们让胡导和小林跳段双人舞,要有托举的,好不好?”“好——”人们狂热地鼓掌。
胡正强正抱肘站在一边,他并不参与这胡闹,可为了笼住大家,他也便在一旁观看,尽量不惹人注意。这时他看出了林虹的窘困,便略挥了挥:“小林初次来,毫无思想准备,你们先表演一段,让她见习见习嘛。”
对,咱们来一段。该谁出节目了?要不,干脆再狂欢一次。录音机又摁响了,舞曲又震耳欲聋地咚嗒开了,满屋男女你挤我,我挤你,罐头里的沙丁鱼都活了。
眼前晃动着密集的人体,轰轰的噪音,地面和墙都在震动,林虹觉得透不过气来,所有的人她都不敢认了。影片的男主角常家不是个文绉绉的人吗?怎么变得这么狂荡?满脸汗水,抓过化妆师弓晓艳搂着跳了一会儿,又转身抓过一个女演员来跳,身子全贴一块儿了。那个女演员不正是海琳吗?平时哪个男人敢挑逗她一句,她当下就会翻脸,怎么兴奋成这样,从一个男人怀里撞到另一个男人怀里?见她用力捶了常家两下,嫌他搂得太紧?常家嬉皮笑脸地仍搂着她,又转身抓住另一个人——这是男的,两人跳了两下,互相骂着推开了:没油水。
“来个精彩点的,要拍特写了。”一个小伙儿站在屋角桌子上举着照相机嚷道。人们嗥嗥地把一男一女推到一起,摁着头贴了下脸,闪光灯嚓地一片雪亮。一张完了,再换角色,又一张。
刘言在跳,他是知名作家,是风度文雅的文人,每时都在注意自己的仪表。现在,在这狂欢中,什么都听不清,看不清,只知道自己是个男人了。这个女人老点,难看点,尽量和她少跳两下;这个年轻漂亮,就搂着多跳两下。没关系,前后左右就这样挤,你和对舞的女演员贴在一起,没有任何需解释的。身子贴着,摩擦着,分得清对方的肥瘦与凉热。跳吧,老婆不在这儿,要不,真不知会怎样泼口骂人呢。这是陈美霞,皮肤黑,头发黑,南国风韵,很有吸引力。两人跳到一块儿了。他装作没听见对方的问话(“刘老师,您这样跳累吗?”),他不累,他还年轻,他只是在全心全意跳舞。陈美霞也便忘了这是她要敬重的老师。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柯云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