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怎么办?”李文敏问。
“相信西医,去开刀。相信中医,吃药。”
“能治好吗?”
“先吃几剂看看吧。”
药方开了,没吃。他要等X线钡餐检查。
林虹来看他,天下着大雨。“我陪你走走吧。”林虹说。两个人打着伞在雨雾蒙蒙的街道上走着。“你觉得你真会得癌症吗?”她问。
他沉默不语,她也不言语了。两人在雨水中走着。风裹着雨很猛地扫过街道,激起迷茫茫的水雾,大汽车,小汽车,裹着雨衣的自行车,黑影般稀稀寥寥地逃窜着。又一阵风刮来,两个人都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你冷吗?林虹看看李向南,想这样问一句,但看见他那凝重的脸就没出口。
已经到长安街了。这条横贯北京中心的大街被雨雾笼罩着,苍苍茫茫,两个人犹如在浩荡的大江边走着。两个月前回北京时,自己曾和黄平平走过这条街。那时夏夜炎热,自己正充满信心,而现在竟感到有些萧瑟了。一阵雨一阵凉,就把秋天带来了……
走了许久,已是中午一点多,两人在一个小饭馆里坐下了。“你看着座,我去买。”林虹一次次来回着,端来了热腾腾的馄饨、小笼包子、菜,拿来了筷子、勺,又用手绢把不一定很干净的筷子、勺擦拭过,递到李向南手里:“趁热吃吧,这些东西都是好消化的。”烧豆腐,摊黄菜,烧腐竹。
林虹显得很轻松:“没事,即使是胃部肿瘤也好治,我相信你的生命力。”
他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到了这种时候,往昔的友情显示出来了。别人会这样陪他吗?他用勺慢慢喝着馄饨,停住,抬起眼睛看着林虹。两个人对视了一会儿,林虹扑哧笑了:“你怎么这样看我?”他居然幽默地说了一句:“我发现,男人还是和女人在一起好。”林虹目光明亮地凝视着他,“我也发现,女人还是和男人在一起的好。”
气氛轻松了些。
“你还发现什么?”林虹问。
“……还发现你比过去更漂亮了。”他说。
“是吗?”林虹想到自己出来前曾施了淡妆:掸了一点腮红,描了描眉。“还有什么发现?”
“没了。”
默默地吃完饭。
“你想干什么,想回家吗?”林虹问。
“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一坐,想一想。”他答。
“我陪着你,好吗?”她和他起身,饭馆对面有个冷热饮部,下大雨,很冷清。两个人进到里面,二层楼上,要了咖啡果汁,靠窗坐下了,七八张桌子的小厅只有他们两人。窗外的雨还在白茫茫地下着,玻璃上淌着水。
他两手十指交叉放在桌上——这桌子不太干净,你把这张报纸垫在下面,林虹让他抬了抬手臂,给他垫好——凝望着外面沉默地坐着。他想了许多,似乎又什么都没有想,脑子里白茫茫的,如这大雨。又很长时间过去了,他收回目光,“就想到这儿。”
“你都想了些什么?”林虹含笑问道,她总想活跃气氛。
“人什么事都能忍受。忍受住了,也就那么回事。”
“就这些,还有呢?”
“事业、理想是个很奢侈的东西;人最宝贵的其实只是生命。”
她凝视着他,沉默了。
当她挽着他下楼时,迎面有一对青年人相挽着上来。
竟是顾小莉与楚新星。
小莉打量着他们,脸上掠过急速变化的各种表情:“向南,听说你最近……病了?”
一切生命都善于适应环境,人也不例外。
黄公愚很快就习惯了家中的新秩序。子女们各管各饭,大多早出晚归。新来的姜阿姨只做他和祁阿姨的饭,伙食明显比过去好了。院内也较以前安静些。只是夏平每日不在家中陪伴,颇觉孤寂。听说有个老年人俱乐部,不远,便与一两个老朋友晚上相约着去了。
一块钱一张门票。里面是个雅致的礼堂。中间是舞厅,有乐队,四面有些活动间。一桌桌围棋,象棋,麻将,扑克。香烟袅袅,茶气幽幽。围观的比下的、打的人更多,看样子都是些老干部、老知识分子,热闹又不喧嚣。还有搞书画的,几条长桌上铺着白毡子和大幅白纸,摆着笔墨,围着一群老先生在写,在画,在评议,在切磋交流。有些字画挂在了墙上,众人指点。有一堆人在讨论气功,什么“内养功法”,“强壮功法”,“小周天练功法”,“放松功”,“意功”,“太极捧气功”,还有“因是子静坐功法”,一是静坐前后的调和功夫,二是止观法门,三是六妙法门。详而又详,玄而又玄。要买烟,买酒,买冷饮,买茶糖糕点,礼堂一角有个小卖部,全是高档品,年轻的女售货员冲你甜迷迷地微笑。舞池里不满也不空。有几十对在舞,多是老夫老妻——那是一眼就看出来的,也有不是夫妻的。来俱乐部的有不少单身的老头老太太,还有些不算老的五十来岁的妇女,他们都坐在舞池周围的一张张圆桌旁,看着聊着。“这倒是个说话解闷的地方。”他说。“可不光是说话解闷。”老朋友在一旁谑语道。“还可以活动活动身子。”他指了指舞池。“不,这还是丧偶的老年人找对象的地方。”老朋友点破道。他一听仰身哈哈笑了,表明这很有趣很可笑,心中却不禁浮想起在清华大学盛律明教授家做客的情景,那一对新婚的老年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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