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与荣(258)

2025-10-10 评论

    你别看。她说。她太累了。
    我看看怕什么?杜正光拿出稿纸,才翻了几页脸色就变得平静了。他慢慢在桌旁坐了下来又翻看下去,神情越来越集中。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眼,深沉地看着石英,石英坐在床上慢慢系着衣服扣子。又过了好一会儿,杜正光可能看完了,把稿子一卷塞到裤兜里,走到床边坐下:“这些事你还是不要写吧?”
    “你为啥那么怕别人知道?”
    “假如让你裸着体出去行吗,不也怕别人看吗?”
    晚上,庆功会变成文艺晚会。一楼大厅放电影,二楼大厅是舞会,几间休息厅放录像。礼堂大门外是闹嚷嚷的男男女女,一多半是年轻人,都想进去,可都没票。舞会吸引他们,电影、录像吸引他们,电影明星更吸引他们。您有票没有?您有富余票没有?您卖给我吧,我给您十块钱。到处是要票的乞求声。让开点,让开点,分开人群挤着往里进的都是有票的,在这儿有票就是上等人。领着姑娘的小伙子为了能成为上等人,不惜掏出五六张“大团结”到处拦退票。
    钟小鲁在前边开路,林虹紧跟在后。他们来得晚,越发受到围截:你们有富余票吗?左右都是晃动的钱。我没有,我没有。林虹不停地说着。走在前面的钟小鲁已经有些急了:我们没富余的。
    礼堂门已关上,敲开一条缝,把票晃给里面看了,让他们挤着进了,又紧紧地关上了。听见后面闹嚷嚷的声音:刚才进去的那个女的八成也是演员吧?
    电影厅,他们只进去扫了一眼便出来了,都是普通观众。舞厅,他们进去环视了一下也没有几个熟识的人。真正有意义的地方是楼上楼下的前厅、休息室。这里灯光通明,尽是文艺界人士。你不看电影?不看。不跳舞?不想跳。我也不想看,不想跳。人们彼此询问着,然后凑在一起,或站或坐,海阔天空地聊。人人都需要社交,需要热闹,需要出风头。
    钟小鲁有他的交际,林虹有包围她的记者,两个人就散了。林虹终于寻得了安静,在前厅一个不引人注目的角落坐下来,慢慢啜饮着汽水,观察着眼前的喧闹。
    第一个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自我感觉是最惹人注目的。
    你看,女导演彦均站在二楼的楼梯那儿就挪不动窝了,和这个眉飞色舞地说一顿,那边来了个熟人,又飞起眼光彩夺目地笑着,大声说着:叫我呢?我不去跳舞。我说话都顾不过来。嗓门之洪亮,充分表明她有这样的权利,且有这样的必要。所有的人都该听着她的话,她是这喧闹世界的中心。她应接不暇,却不丢掉和任何一个人打招呼的机会。正对话的人该等着她,未对话的人该走向她,对完话要走开的人该继续和她没完没了地说,她则蜻蜓点水般把所有人都照顾到。那笑是不断的,震撼整个前厅的。
    再看那位女主角伊丽,在前厅一侧的一圈皮沙发上坐着,周围簇拥着人,她端着饮料,大概怕破坏了涂红的嘴唇,小心翼翼地、象征性地啜一下,又接着和人们说笑。笑声洋溢着性感娇媚,有时竟仰着脸,浑身上下格格格地抖着笑得前仰后翻,不断吸引着更多的人往她身边凑。
    大厅内有许多圈子,每个圈中几乎都有一两个“明星”或“名流”,他们便是这圈子的核心。圈大圈小,便是他们地位、影响、魅力的象征,所以,他们便在进行“魅力竞赛”。对周围其他圈子的热闹要竭力无视,同时极力活跃本圈的气氛。哪个圈最热闹、声色夺人,哪个圈子的核心人物——也常常包括非核心人物——就充满优越感,就来劲儿。哪个圈冷落些,那核心人物便有些悻悻然,同时极力振奋精神大声说笑。而环围他的人一面显得很有兴味地应酬着,一面却止不住扭头张望那些热闹处,颇有些想跳槽又不便跳开的矛盾。
    那不是隋耀国吗?这位作家一进来就气宇轩昂地和周围打招呼。他著名,他才华横溢,他风流倜傥,那踌躇满志的神态把这话都说出来了。他立刻吸附着人形成圈子,同时不断和其他圈的人遥相呼应,解体着各个圈子而扩大着自己的势力,果然,有两个小圈整个地到了他身边。他后来居上,人多势大,好不得意。
    那位不是电影厂的副厂长吗?胖嘟嘟的,也是嗓门洪亮地和这个哈哈和那个握手,颇有他一来别人都该向他靠拢之神气。可到他身边的也就是三五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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