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拟的十七岁(30)

2025-10-10 评论

  「Julius这个字,最早到中国来,被翻作『儒略』,所以,阳历的前身,JuliusCaesar订的历法,TheJuliancalendar,中国翻成『儒略历』。」
  「你说得对。它是阳历的前身。公元前四十六年,JuliusCaesar决定采用的。每年平均三百六十五点二五天,四年一闰,闰年三百六十六天;年分十二月,大月即单月三十一天、小月即双月三十天,只有二月平年二十九天、闰年三十天。他的接班人Augustus(奥古斯都)从二月减去一天加在八月,又把九月、十一月改为小月,十月、十二月改为大月。公元三二五年基督教会议决定以儒略历为宗教日历,并以三月二十一日为春分日。儒略历历年比回归年长十一分十四秒,积累到十六世纪末,春分日由三月二十一日提早到三月十一日。十六世纪的教皇GregoriusXIII(格列高利十三世)于一五八二年命人修订,于一五八二年十月四日命令以次日即原来的十月五日为十月十五日;为避免以后积累误差,改以被四除尽的年为闰年,逢百之年只有被四百整除的才是闰年,闰年的二月增加一天。这就是今天的阳历。」
  我鼓了掌。「你真了不起,『儒略』小姐,你不愧是TheJuliancalendar的同一形容词的一票人,你谈起历法来清楚得像7-ELEVEn柜台小姐在算账。」
  「如果更清楚的算账,其实每年有三天的误差,被认定是可以忽略的。」
  「三天的时间可以抹杀吗?」
  「那要看对谁来说。」
  「比如?」
  「比如蜉蝣,mayfly,一般说来,它朝生暮死,只有一天的寿命,所以三天的一天,对它就不可以抹杀。也许蜉蝣自己不在乎,因为三天对它都太长了。你大概奇怪,我会背一首英文翻译出来的中国『诗经』里的诗,就是描写蜉蝣的,我好喜欢。那是十九世纪JamesLegge(理雅各)翻译的。我背给你听听:
  Thewingsoftheephemera,
  Arerobes,brightandsplendid.
  Myheartisgrieved;—
  Wouldtheybutcomeandabidewithme!
  Thewingsoftheephemera,
  Arerobes,variouslyadorned.
  Myheartisgrieved;—
  Wouldtheybutcomeandrestwithme!
  Theephemeraburstsfromitshole,
  Witharobesofhemplikesnow.
  Myheartisgrieved;—
  Wouldtheybutcomeandlodgewithme!
  多美的诗啊!我想你大师级的人物,一定看过中文那首原诗,不是吗?」
  「你好像在考我,我就让你考一下。这首诗题目就叫『蜉蝣』,是文言文写出来的。要我背给你听吗?我来一边默写,一边背给你听吧。」
  「我来拿纸笔。」
  纸笔拿来了。我问:「你常写中文吗?」
  「自己还常写,可是字写得太像美国人写中国字。」
  「那我们一起来写,你拿笔,我握住你的手,一起来写,让中文在我们手里。来,你坐在我左边。」
  在餐桌旁,我帮她移椅子,她真的坐过来了,贴过来了。我感觉到她的大腿碰上我的。把住她的手,她和我,一起写下了——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全诗写的都是漂亮的蜉蝣,漂亮而忧伤,因为它不知身归何处。尤其第三段,说『蜉蝣掘阅』,掘阅就是掘穴,就是小蜉蝣掘穴而出,化为成年的白色羽翼,像麻织的白衣,白得像雪,但是,它一出来,便一片忧伤,因为,它四顾茫然,不知身归何处。」
  「知道死在眼前,却不知道身归何处。」朱仑补充。
  「死在眼前是时间问题,身归何处是空间问题,时间太紧迫了,逼它想到空间。」
  说到这里,我放开了她的手。那迷人的、性感的、细软的手。
  「我常常想,」朱仑说,「对中国活八百岁的彭祖说来,或对西方活九百六十九岁的Methuselah(玛土撒拉)说来,人类的寿命,其实和蜉蝣相差不多。我想到蜉蝣,就想到十七岁的我。sweetseventeen,甜蜜的十七岁,正在它没有成年而又离成年那么近。像蜉蝣,多么神奇,它在成年以前,可以成长三年,但一成年,它就在几个小时内,交尾而后死亡,正所谓朝生暮死。如果我是蜉蝣而能选择,我宁愿永远在成年边缘做十七岁,像苏东坡『寄蜉蝣于天地』一般的,『寄十七于天地』,我可以选择吗?」
  「恐怕你要问上帝,或者苏东坡。」
  「上帝说可以,只要我死在十七岁。这样就避免一十八岁就朝生暮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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