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敖有话说(19)

2025-10-10 评论

  (后来)这个老头子,在台湾做过内政部长,跟我讲过这个故事。王德溥后来写一本书,叫做《政海游踪》,就讲到这个故事。这个盛世才是什么样一个人呢?他在反反复复的时候,他抓到了国民党大员,有一个人叫丁慰慈,他抓到以后就问丁慰慈:“你拿了苏联多少卢布?”丁慰慈说:“是你拿了苏联卢布,不是我。”打。打得说不说?我拿了多少,拿了一万。”“没有那么少,再打。”打打打,三万四万五万,打打打打,好,一百万,打到吃不消了,“我拿了一百万”。盛世才说什么?“没有那么多。”然后呢,从一万、两万、三万、四万打上去,再从一百万往下降。打,九十九万,打,九十八万,打,九十万、八十万、七十万,最后五十万,拿了五十万卢布。盛世才笑了。“丁慰慈,为什么不早说?你早说了五十万就不会挨打了嘛。”这就是盛世才这种虐待狂——他要你从嘴巴里面亲口说出来是多少钱,那个数字、那个标准在盛世才自己的肚子里面,他不告诉你,让你来说。盛世才后来死在台湾。
  我们在台湾的时候,书都被查禁了。动辄被查禁,没有标准,乱七八糟的,只要他高兴。结果他们查禁了一本书,叫做《大风雪》。《大风雪》谁写的?是孙陵写的。孙陵是个老作家,毛泽东到重庆的时候还去看过他。查禁了以后呢?孙陵老作家,跟国民党的另外一个系统(叫中统——中央调查统计局)有关系,就给国民党压力,你要解禁我的书。所以,他们最后给了一封信,就是台湾省警备总司令部政治部给他一封信,告诉他《大风雪》一书业已解禁。解禁以后,孙陵还没完,他跑去质问陆军中将王超凡:现在我的书解禁了,当年你们为什么禁我的书?他跟主持查禁他书的那个国防部总政治部的上校发生争执。这个孙陵是有头有脸的,他说:“你告诉我理由,什么标准你查禁我的书”?那个上校说:“反正我们有标准。”孙陵说:“反正有标准不可以,标准在你肚子里面不可以,你要给我说出来,到底什么标准?”他说不出来。
  大家看看刚才我所描写的盛世才的故事,就是标准在他肚子里面。查禁你的书,标准在他肚子里面,他不告诉你,他也不知道,因为那个标准,打牌打输了,标准变严一点,搞不好,他买个彩票中奖了,标准就宽一点。
  我过去第一次坐牢刚出来,我要印我的书的时候,国民党他们就派了一个老头子,姓张,他说他是国民党政工干部学校
  (政战学校)图书馆的负责人,他比他们有学问,他负责来审查我的书。他就跟我见个面,然后他就告诉我,他说有两个东西不能碰:第一个,不能够提到生殖器,这个是不可以的;第二个,不可以骂孔夫子,孔夫子是不能骂的。这两点你做了以后呢,过去查禁你的书,你都改名字,就可以出版了。比如说,如果你写了一篇《李清照再嫁了吗》,宋朝的李清照,你改名叫《李易安再嫁了吗》,同样一个人,可是改个名字,我们就给你哈啦哈啦过去了。他告诉我这个秘密以后,我才知道,原来标准就是这么简单。后来他离开了查禁的单位,他跟他们吵了架,离开了。他打个电话给我,说:“你要怎么写就怎么写了,我把你的书全部都通过了,这一次全都不查禁,全部过关了。我跟他们吵了一架,我不干了。”
  这就是所谓查禁的真相,这就是我所说的,我们努力在骂国家领导人,或者骂中央政府,说你没有言论自由,未必。真正影响了阁下的言论自由的,可能不是他们,而是位阶比较低的那些上校们,或者那些科长们,他们是真正有权力的人,就好像德国参谋本部一样,那些上校中校是最有权力的。真正查禁你的书的人(所做的事),可能是个偶尔的事件,至少这个事件不严重,可以经过你的努力,能够说服他们,使他们能够从宽来解禁。
  当然我讲的话,只是一个笑谈,像台湾不准办报纸,当时不准办,理由一大堆,我给你看看他们的理由:第一,用纸太多了,我们要节约用纸;第二个,报纸太多了,饱和了,不许办报了;第三个,办报人才不够,不许办报了;第四个,现在是作战时间,所以不可以办报了;第五个,办的报太多了,影响了平衡;第六个,影响健全发展;第七个,避免恶性竞争。这七种说法,从1949年到1983年,连续这么多年,用了七个说法,就是老子们不准你们办报。蒋经国临死以前,最后一年,控制不了了,同意办报了,七个理由统统不见了,一个都没有了,就是说:可以办报了。所以,他们干涉我们言论自由的那些理由,基本上是笑话,是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笑话。可是呢,他用来搪塞你,用来查禁你,用来捣你的蛋。这个时候就是我所说的,我始终相信,由于我们个人的努力,由于我们个人的技巧,由于我们个人的圆滑,而不失掉了我们的标准、我们的尺度,我们会争取一点算一点,我们可以不断地争取我们要争取的这个权利。所以,这就是我一再相信的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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