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我听见一个军官的夫人同着她的情夫跑掉了……那时我是如何地鄙弃那一个不贞节的女人!我就是想象也不会想象到我会能叛变了白根,而去同另一个男子相爱起来。那对于我是不可能的,而且是要受上帝惩罚的事情。但是到了现在……曾几何时呢!……人事变幻得是这般地快!我居然彰明昭着地将客人引到家里,而且这是得到了白根的同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难道说现在我已经不是从前的丽莎了吗?已经成了别一个人吗?
在我的臂膀上开始枕着了别一个人的头,在我的口唇上开始吻着别一个人的口唇……我的天哪,这对于我是怎样地不习惯,是怎样地难乎为情!从前我没想象得到,现在我居然做得到了。现在同我睡在一起的,用手浑身上下摩弄着我的肉体的,并不是我的情夫,而是我的客人,第一次初见面的美国人。这较之那个同情夫跑掉了的军官夫人又如何呢?……
我在羞辱和恐惧的包围中,似乎失了知觉,任着美国人搬弄。他有搬弄我的权利,因为我是在做生意,因为我在这一夜是属于他的。他问了我许多话,然而我如木偶一般并不回答他。如果他要……那我也就死挺挺地任所欲为,毫不抵抗。后来他看见我这般模样,大概是很扫兴了,便默默地起身走了。他丢下了十块钱纸票……唉,只这十块钱纸票,我就把我的肉体卖了!我就把我自己放到最羞辱的地位!我就说我的丈夫没有了!虽然当我同他睡觉的时候,白根是在门外边,或是在街上如幽魂也似地流浪着……
美国人走了之后,不多时,白根回来了。这时我有点迷茫,如失了什么宝物也似的,又如错走了道路,感觉得从今后便永远陷入到不可测的深渊的底里了。我躺在床上只睁眼望着他,他也不向我说什么,便解起衣来,向刚才美国人所躺下的位置躺下。我的天哪,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白根是我的丈夫呢,还是我的客人呢?……
忽然我如梦醒了一般,将手中的纸票向地板摔去,嚎啕痛哭起来了。我痛哭我的命运;我痛哭那曾经是美妙,然而现在已经消失去了的神圣的爱情……我痛哭娇艳的白花遭了劫运,一任那无情的雨推残。我痛哭,因为在事实上,我同白根表现了旧俄罗斯的贵族的末路。上帝呵!我除了痛哭,还有什么动作可以表示我的悲哀呢?
“丽莎,你是怎么了呀?那个可恶的美国人得罪你了吗?亲爱的,别要这样哭了罢!”
我还是继续痛哭着,不理他。我想一骨碌翻起身来,指着他的脸痛哭一顿:
“你这不要脸的东西,你还能算是我的丈夫吗?你连自己的老婆都养活不了,反累得老婆卖淫来养活你,你还算是一个人吗?为着得到几个买面包的钱,你就毫不要脸地将老婆卖给人家睡觉吗?……”
但是我转而一想,我就是不诅骂他,他已经是一个很不幸的人了。世界上的男子有哪一个情愿将自己的老婆让给别人玩弄呢?可怜的白根!可怜的白根!这并不是他的过错呵。这是我们的已经注定了的命运。
这时我听见了隔壁伯爵夫人的房间内有着谑笑的声浪……我没有精神听将下去,慢慢地在白根的抚慰的怀抱中睡着了。
从此我便成了一个以卖淫为业的娼妓了。英国人,法国人,美国人,中国人……算起来,我真是一个实际的国际主义者,差不多世界上的民族都被我尝试过遍了。他们的面貌,语言,态度,虽然不一样,虽然各有各的特点,然而他们对我的看法却是一致的。我是他们的兽欲发泄器,我是他们的快乐的工具。我看待他们也没有什么差别,我只知道他们是我的顾主,他们是我的客人,其它我什么都不问。能够买我的肉体的,法国人也好,中国人也好,就是那黑得如鬼一般的非洲人也未始不可以。但是我在此地要声明一句,我从没有接过印度人,天哪,他们是那样地庞大,是那样地可怕,是那样地不可思议!……
近两年来,上海的跳舞场如雨后春笋一般地发生了。这些俗恶而迂腐的中国人,他们也渐渐讲究起欧化来了。这十年来,我可以说,我逐日地看着上海走入欧化的路:什么跳舞声哪,什么咖啡馆哪,什么女子剪发哪,男子着西装哪……这些新的现象都是经过我的眼帘而发生的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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