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的哀怨(19)

2025-10-10 评论

    有时我坐在花园中的椅子上,在我除开感伤自己的身世而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想头,更没想起要勾引所谓寻乐的客人。但是寻乐的客人是很多的,有的向我丢眼色,有的向我身边坐下,慢慢地向我攀谈,说一些不入耳的调戏话……那时我是如何地厌恶他们呵!我厌恶他们故意地侮辱我,故意地使我感觉到不愉快。我本是一朵娇艳的白花,我本是一个尊贵的俄罗斯的妇女,曾受过谁的侮辱来?而现在……他们居然这般地轻视我,这实在是使我愤恨的事情呵。
    现在我明白了。他们把每一个俄罗斯的女人都当做娼妓,都当做所谓“做生意”的……在事实上,这又何尝不是呢?你看,现在伯爵夫人也做了外白渡桥上的幽魂了。丽莎,曾被称为贵重的丽莎,现在也坐在黄浦滩花园中等待客人了……
    我正向那江中的灯火望得出神,忽然我听见我身后边的脚步声,接着便有一个人在我身旁坐下了。我的一颗心不禁噗噗地跳将起来,我想要跑开,然而我终没有移动。我不敢扭过头来看看到底是一个什么人,我怕,我真是怕得很呵……
    “夫人,”他开始用英语向我说道,“我可以同你认识一下吗?”
    若在往时,唉,若在往时,那我一定很严厉地回答他道:
    “先生,你错了。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为着同人认识而才来到花园里的!”
    但是,在这一次,我却没有拒绝他的勇气了。我本来是为着勾引客人,才夜晚在花园里坐着,现在客人既然到手了,我还有什么理由来拒绝他呢?于是我沉默了一会,很不坚决地,慢慢地将头扭转过来。天哪,我遇见鬼了吗?这是一个庞大的,面孔乌黑的印度人……他的形象是那样地可怕!他的两眼是那样地射着可怕的魔光!我不禁吓得打了一个寒战,连忙立起身来跑开了。印度人跟在后边叫我:
    “站住罢!别要怕呵!我有钱……我们印度人是很温和的……”
    我一声也不回答他,跑出花园来了。我刚走到外白渡桥中段的时候,迎面来了仿佛是一个美国人的样子,有四十多岁的光景,态度异常是绅士式的。他向我溜了几眼,便停住不走了,向我不客气地问道:
    “我可以同你一道儿去吗?”
    我定了一定惊慌的心,毫不思索地答道:
    “可以。”
    于是我便把他带到家里来了……天哪,我带到家里来的不是亲戚,不是朋友,也不是情夫,而是……唉,而是一个不相识的,陌生的客人!我现在是在开始做生意了。
    白根向客人点一点头,便很难堪地,然而又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美国人见他走出去了,便向我问道:
    “他是你的什么人呢?”
    我这时才感觉到我的脸是在红涨得发痛。我羞赧得难以自容,恨不得立即地死去,又恨不得吐美国人一脸的唾沫,向他骂道:“你是什么东西,敢把我的丈夫赶出去了呵……”我又恨不得把白根赶上,问他为什么是这样地卑微,能够将自己的老婆让与别人……但是我的理性压住了我的感情,终于苦笑着说道:
    “他是我的朋友……”
    “你有丈夫吗?”这个可恶的美国人又这样故意地追问我。
    “没有”。我摇了一摇头说。
    于是从这时起,白根便变成为我的朋友了。我没有丈夫了……天哪,这事情是如何地奇特!又是如何地羞辱!为夫的见着妻把客人带到家里来了,自己静悄悄地让开,仿佛生怕会扰乱了客人的兴致也似的。为妻的得着丈夫的同意,毫不知耻地从外边勾引来了陌生的客人,于是便同他……而且说自己没有丈夫了……我的上帝呵,请你惩罚我们罢,我们太卑鄙得不堪了!
    记得在初婚的蜜月里……那时白根该多么充满了我的灵魂!他就是我的唯一的理想,他就是我的生命,他就是我的一切。那时我想道,我应当为着白根,为着崇高而美妙的爱情,将我的纯洁的身体保持得牢牢地,不让它沾染到一点污痕,不让它被任何一个男子所侵犯。我应当珍贵着我的美丽,我应当保持着我的灵魂如白雪一般的纯洁……总而言之,除开白根而外,我不应当再想到其他世界上的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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