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着不舒服吗?你觉着心神烦乱吗?让我来治你的病,吃一两口鸦片就好了。唉,你大约不知道鸦片是一种怎样灵验的药,它不但能治肉体上的病,而且能治精神上的病。只要你伏倒在它的怀抱里,那你便什么事情都不想了。唉,你知道它该是多末好的东西!请你听我的话,现在我到底下来拿鸦片给你吸……”
“多谢你,不,不呵!”我急促地拒绝她说。我没有吸过鸦片,而且我也不愿意吸它。
她已经立起身来了,听了我的话,复又坐下。
“为什么你不愿意吸它呢?”她有点不高兴的样子问我。
“因为我厌恶它。”
“啊哈!”她笑起来了。“你厌恶它?你知道它的好处吗?你知道在烟雾绕缭的当儿,就同升了仙境一般吗?你知道在它的怀抱里,你可以忘却一切痛苦吗?你知道它能给你温柔的陶醉吗?呵,你错了!如果你知道,不,如果你领受过它的好处,那你不但不会厌恶它,而且要亲爱它了。它对于我们这些人,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的牺牲者,的的确确是无上的怪药!也许它是一种毒药,然而它能给我们安慰,它能令我们忘却自己,忘却一切……它引我们走入死路,然而这是很不显现的,很没有痛苦感觉的死路。我们还企图别的什么呢?丽莎,请你听我的话罢,请你领受它的洗礼罢!唉,如果你领略过它的好处……”
“既是这样,那就让我试一试罢,我愿意走入这种慢性的死路。”
洛白珂夫人走下楼去了。但是我等了好久还不见她上来。我被她的一番话把心说动了,急于要试一试消魂的迷药,但是她老不上来……经过半点钟的光景,我听见楼下起了嘈杂的哄动……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等一会,白根进来了。他向我报告道:
“适才洛白珂和他的夫人统被几个巡捕捉去了。他们说,他两夫妻私开烟馆,有犯法律……”
我听了白根话,不由得身体凉了半截。我并不十分可怜洛白珂两夫妻被捕了。经过昨晚伯爵夫人所演的可怕的怪剧,现在这种事情对于我似乎是很平常的了。
我要试一试消魂的迷药,我要开始走入这种慢性的死路,然而洛白珂两夫妻被捕了……这是不是所谓好事多磨呢?
呵,死路,死路,我现在除开在走入死路,还有第二条什么出路呢?医生说我病了,我有了很深的梅毒……呵,我已经成了一个怎样的堕落的人了!我应当死去,我应当即速地死去!还有什么话可说呢?……
不错,医生说,梅毒并不是不可治的绝症,只要医治得法,那是会有痊愈的希望的……但是我要问了:就使把我的病治好了,那是不是能增加我在生活中的希望呢?那是不是能把我从黑暗的深渊里拯救出来?那是不是能平复我灵魂的创伤,引我走入愉快的,光明的道路?不会的,绝对不会的!医生能够治愈我的身病,但不能治愈我的心病。现在逼我要走入死路的,并不是这种最羞辱的,万恶的病症,而是我根本的对于生活的绝望。如果我再生活下去,而在生活中所能得到的只是羞辱,那我要问一问,这究竟有什么意思呢?这岂不是故意地作践自己吗?这岂不是最不聪明的事情吗?不,我现在应当死去,而且应当即速地死去!
十年来,可以说,我把自己的灵魂和肉体已经作践得够了。现在我害了这种最羞辱的病,这就是我自行作践的代价。我决心要消灭自己的生命,这就是我唯一的,可寻得到的,而且又是最方便的出路。别了,我的十年来思念着的祖国!别了,我的至今尚未知生死的母亲!别了,从前是我的爱人而现在是我的名义上的丈夫白根!
别了,一切都别了!……
昨夜里梦见了那个久被我忘却的薇娜,我的姐姐……我没有梦见过母亲,没有梦见过在前敌死去的父亲,而昨夜里偏偏梦见了我连形象都记不清楚了的姐姐,这岂不是很奇怪的事情吗?在我十二岁的时候,她就脱离家庭了。那时我不明白薇娜因为什么事情,突然于一天夜里不见了,失了踪……在父亲和母亲说话的中间,我隐隐约约地捉摸了一点根由,然而并不十分清楚。
“你看,”父亲在愤怒中向母亲讥笑着说,“你养了这般好的女儿,一个把家庭都抛弃了的女革命党人!……要再…当心些罢,你的丽莎别玩出这样很有名誉的花样来罢!当心些罢!唉,一个将军的女儿,居然能干出这种不道德的事来,你教我怎么样好见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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