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灯(47)

2025-10-10 评论

    带灯(47)和竹子其实在三个小时后就从南河村返回了,因为天开始下雨。第一滴雨下来前带灯(47)在训斥南河村的村长,村长睡了,叫了好久的门,村长的老婆回答说村长不在,但她的声音发颤,而且断断续续。竹子说村长老婆咋是这声?带灯(47)明白那是村长和老婆正做那事,也不说破,继续敲门。村长终于起来开了门,听了带灯(47)的通知,却说没事没事,五年前樱镇的那场洪水,所有沿河村寨有垮了堤的,冲了地的,死了人的,南河村就啥事都没有。带灯(47)说:上次没事不等于这次没事,如果你还这样麻痹,我现在就重新任命个新村长!村长说:我是群众选出出来的。带灯(47)说:咋选出来的你明白我也明白,我可以让你上台也可以让你下台!村长不吭声了,把手里的锣敲得咣咣地响。就在这时候,啪的一下,什么东西砸下来,地上的浮土蹿上一股子白烟。村长说:谁扔软蛋柿?接着又是三下砸声,才发现是雨颗子。雨颗子有铜钱大,一颗就砸在竹子的肩头上,溅出一朵水花。往天上看,天上原来已经有了乌云,乌云并没有翻滚,而缓慢地由西朝东漂移,就像开春时河里融化冰层。已经是太久太久没有看到这样沉重漂移的乌云了,云白着红着实在是简单枯燥,云乌着才显得这么丰富和壮观。带灯(47)说:哎呀,真是下雨了!随之雨就唏哩哗啦下起来,先是一层白雾,再是白雾散去,一片黝黑,再是黝黑也退去,突然光亮非常,而地上嗞嗞嗞地响过之后就开始起了水潭,水潭越积越深,潭面上有了无数的钉子在跳。
    村长的锣能敲烂,把村民敲出了门。雨颗子在炒爆豆似地砸磕着房上的瓦已经使村民醒来,出门见天色已亮,瓢泼的大雨,以为是村长敲锣庆贺着下雨,也都拿了脸盆、簸箕、搪瓷碗猛烈敲打,欢呼跳跃:啊下雨了!下雨了啊!在院门口的场子上跑,村道里跑,跑着跑着跌倒在地上,也不爬起,而手脚分开平躺了,这个问那个:是天可怜了咱老百姓吗?那个问这个:是黄书记一来天感动了?!人似乎就是一棵树,一丛草,让雨淋吧,让水泡吧,那一身的皮肤都绿了,头上的头发也生出了叶子。村长开始大声地叫骂:躺到地上死吗?起来,快起来!一组二组的人都去村后查看山坡,三组四组五组的人跟我到河堤去啊!噢,噢噢哟,防滑坡啊!防决堤啊!躺在地上的人才哦地起来,一部分人往村后跑,一部分人往村前跑,鸡鸣狗叫,雨声哗哗,脚步嘈杂。有人在问:才下起雨就防洪呀?村长说:快跑,快跑,啥时候能不防旱防洪防综治办呀?!带灯(47)说:你说啥?你给我说啥?!村长停了一下,拿手扇自己嘴,说:说错了,防上访,防旱防洪防上访啊!
    带灯(47)和竹子跟随着村民先到村后查看了山体,又赶到河岸查看了河堤,然后就要赶回河北岸的镇街。经过河滩,看见了沙厂里有上百号人像是一堆没头苍蝇在搬移洗沙机,在搬运洗出的沙,在搬动那些乱七八糟的木头、篷布、铁网子、锨、镢、抽水机、架子车、水管子。元家五兄弟不停地吼粗声:快,快,快呀!那是让你×自己老婆哩,你慢腾腾的?!元老四手里还握着一根柳条子,抽打着那些手脚不利索的打工者。
    雨连续下了四天四夜
    四天四夜里雨大得像是拿盆子倒,镇街上的人家先还拿了锨把后檐流水往尿窖子里引,尿窖子里都干着;引了流水就用不着去河里挑了,可尿窖子很快就灌满了,赶紧拦水道,拦不及,尿窖子里的粪便就溢出来和水道的水一块往村道里流,村道里的水也流不及,倒灌着进了街面。一个夏天都没见到蚯蚓了,路面上突然有了那么多蚯蚓,都拉长了身子,竟然长到半尺一尺的。老鼠在跑,蛇也在跑,老鼠和蛇搅在一块跑,老鼠跑着跑着就被水冲得没影了,而蛇从水面掠过去,爬上了树,树上满是蛇,还有一疙瘩一疙瘩的苍蝇。把猪把鸡把猫把狗都往牛棚里赶,老年人开始烧灶做饭,要烙些煎饼以备急用,但柴禾全湿了,死活烧不着,只冒烟,烟从烟囱里又出不去,呛得满屋里都是咳嗽。小孩在屋阶上尿,他感觉老是尿不完,看见了院子水潭上有明灭不定的水泡儿,跑去用手掬,雨一下子打得跌倒在水里了,大人惊呼着赶忙抱回来,又撕棉花给塞了耳孔,因为天上滚起了雷。雷不停地在天上滚,似乎就滚到屋顶上,还是从这家屋顶经过那家屋顶一直从东往西滚了过去。后来那不歇气的雷声就在河里,那已不是雷了,是河里起了吼声,水满河满沿地往上涨,漂一层柴草树枝和白沫,接着就是整棵的树、麦草垛、椽和檩,也有箱子柜子桌椅板凳簸篮门窗,死猪死猫死鸟死獾死黄羊,也有了死人,死人都是被水脱了衣服,一丝不挂,头脸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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