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尿苔那个气呀,抿着嘴咬牙子。他突然想到了霸槽,霸槽再不是人,霸槽还能护他,如果霸槽还在,水皮也不至于这么嚣张,嚣张了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人不给他帮腔!狗尿苔这么作想,竟脱口一句:霸槽让我代他领他那一份肉。还加了一句:霸槽是贫农!
天布立即说:你说啥?牛才死了,霸槽啥时给你说的代领牛肉?
狗尿苔脸一下子烧了,说:他走时说村里分什么东西了,让我代他领的。
天布说:他走时你知道?他到哪儿去了?
狗屁苔越解释越不清了,支支吾吾起来,说:这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天打雷轰。
磨子说:他把古炉(138)村祸害成啥样了,他还想分肉呢,分屎去!下一个,下一个!
狗尿苔不敢再说话了,端着牛百叶盆子站在了一边,但他没有走。他看着一个人一个人都分过牛肉了,牛圈棚里那些牛都没有睡,也看着分牛肉的人群,那张牛皮,摊开很大,就钉在了墙上,而被煮过的牛头成了一个骷髅,就在灯下的桌子上放着。终于分完了,院子里还剩下守灯和牛铃,磨子在拍打着放肉的筐子,捏着几粒碎骨屑吃了。守灯说:肉没了。磨子说:没了。守灯说:那就没有我的肉啦?磨子说:那些骨头我特意留给你的,骨头砸了,骨髓多得很,可以熬一锅油萝卜。就对牛铃说:你咋还不走,牛铃说:我等狗尿苔,去他家拿萝卜。磨子就对狗尿苔说:你这碎髁,我本来要长宽给你再切一点牛舌头的,你说那些话干啥呀?狗尿苔说:你说过要照顾的。磨子说:好,好。把骷髅头提起来放到了狗尿苔的盆里,说:上边没肉了,看着心里就算吃了肉了。
这是个不眠之夜,古炉(138)村被香气浸泡着,被欢声笑语浸泡着,所有的人家都在生火炒肉,所有的狗、猫、鸡都没有进圈进窝,趴在厨房门口,而孩子们则在巷道里骑着竹棍儿或扫帚跑马,尽情地蹦呀闹呀,要把肚子腾得空空的,准备着一顿吃喝。狗尿苔端了盆回家,他给婆诉说着没有分到正经牛肉,婆没有说话,只将骷髅牛头取出来放在了柜盖上,然后在灯下默默看着。狗尿苔也就记起磨子的话,想象了煮熟了的牛头上的肉,比如那脸、鼻子、耳朵和舌头,嘴里也真是汪出了涎水。婆却说:肉都分完啦?狗尿苔说:分完啦。婆又说:骨头呢?狗尿苔说:也分了。婆说:牛皮钉在墙上啦?狗尿苔说:在老公房的墙上。婆说:哦,只剩下这个头骨了。狗尿苔说:就这个头骨。婆说:好,这是好事,你去院墙角挖个坑,咱把牛头骨埋了。狗尿苔就去院墙角挖坑,可不明白婆为什么要把牛头骨埋在自家的院子里,又怎么说这是好事呢?坑挖好了,婆把牛头骨放进去。狗尿苔说:婆,他们欺负咱,给咱个骷髅头就是让咱埋吗?婆说:这牛就和咱在一起了么。
埋完了骷髅牛头,婆开始切牛百叶,婆的刀功很好,平时从不用礤子礤土豆丝,而是刀切,切出来的土豆丝又细又长。牛百叶切完了,放在盆子里,狗尿苔看见了屋梁上有老鼠在往下看,老鼠的眼睛在黑暗中发着绿光。他并不去吆赶,把盆子就放在屋梁下的地上,假装着什么也不知道,一只老鼠顺着挂在屋梁下的笼子的绳儿往下溜,而另一只老鼠则从屋梁上直接往下跳,它的目标就是掉到盆子里,但就在老鼠快要掉到盆子里了,狗尿苔用脚把盆子一挪,老鼠叭地掉在地上。婆在案上又切萝卜丝儿,说:你干啥哩你?狗尿苔并没有去打老鼠,摔昏的老鼠站起来摇摇晃晃走出了厨房门。狗尿苔说:婆,咱一顿吃了呢还是分几顿吃呀?婆说:你说呢?狗尿苔说:咱一顿吃美!婆说:好,吃伤你!锅里倒了一摊油,油烧焦了放进牛百叶,嗞啦一声,雾气腾上来,搅动着牛百叶,再添了些水,加入了三个萝卜切成的丝儿,然后放盐,放辣子,放茴香。婆说:有大葵就好了。狗尿苔说:要花椒不?我去长宽家要几颗花椒籽。婆说:三更半夜的到人家要花椒?狗尿苔说:那有啥呀,放进花椒好吃么。婆说:那你快去,把咱的萝卜给他家拿两个。
狗尿苔去长宽家要了十颗花椒籽,往回跑,路过牛铃家,忍不住要看看牛铃是咋样做牛鼻子的,在门口喊:牛铃牛铃,要花椒籽呀不要?牛铃出来,嘴里噙着水,没有说话,咕咕嘟嘟响着,把水咽了,说:险些让我把水吐了,正涮牙上肉末哩。狗尿苔说:我这里有花椒。牛铃说:我都吃了。狗尿苔说:你都吃了?牛铃说:我没上锅,拿回来就先尝一口就礤萝卜,尝一口止不住又尝,后来干脆全拧着吃完了。狗尿苔不愿意说他还没吃的,他怕牛铃跟了他来,就说:噢。脚步不停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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