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能幸存(63)

2025-10-10 评论

    少玲慢慢地站起来,“我们医院接下来几天要培训,可能没空回来,所以才想来看看我娘,告个别……”
    “看你这孩子,整得跟要出国似的……”胡萝卜笑着说,但少玲已经走远了。
    望着她的背影,楚天瑛说:“这姑娘那天可被吓得不轻。”
    “可不是。”胡萝卜叹了口气,“门一撞开,躺着六具尸体,连我都差点吓得坐地上,更别说她一个姑娘家的。这妮子命苦呢,生下来就不知道爹妈是谁……”
    楚天瑛一愣,指着坟头说:“这不是她妈妈的坟吗?”
    “不是亲生的。”胡萝卜说,“她妈也是个怪人,年轻时是村子里的一枝花,恋上个插队的知青,人家后来回京了,再也没消息,她傻乎乎的一直等着,谁也不嫁。后来到县医院去当杂工,晚上在医院门口捡到个包袱,打开一看是个女婴——好端端的被爹妈抛弃了,估计是人家还想要个男娃——她觉得既然自己捡到了,就说明命里该有这个女婴,便收养下了,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女婴拉扯大了。谁知,还没过几天好日子呢,就病死了……”
    两个人并着肩往回走,楚天瑛随口问道:“少玲的妈得什么病死的?”
    胡萝卜没吭声。
    “嗯?”楚天瑛有点惊讶,“老胡你咋不说话呢?”
    胡萝卜叹了一口气,“这真的是说来话长了。少玲虽说被她妈带大,但她妈也要干活儿,难免对她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咱农村人实在,甭管什么时候,看少玲碗里空了,哪家的大爷大娘都会给添一勺子,所以她可以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孩子也有心,学习特别刻苦,大学在省里上的,学个叫啥养老的专业,毕业了也不在省里找工作,直接回乡里来开了家养老院。”
    “养老院?”楚天瑛很惊讶,“我看你们这乡里民风挺古朴啊,各家子女不养老人的吗?”
    胡萝卜苦笑了一下,“嗨,这不是时代变了吗,姑娘小伙儿都想到外面去闯一闯,留了一大群白头发的在家没人管。平时还好,赶上个头疼脑热的,连端水送药的都没有。少玲就回来租了几院房子,用她上学时打工攒下的钱重新装修了一下,把几户日子过得最艰难的老人接来照顾,象征性地收一点钱,主要是征个‘实物费’……”
    “什么叫‘实物费’?”楚天瑛好奇地问。
    “就是大家一起凑东西过日子,张家种苞米就多出苞米,李家菜园大就多出青菜,少玲她妈病恹恹的,也过来帮她的忙。没多久,这养老院就办得兴兴旺旺的了,县里电视台还来报道过,老龄委拨出一笔款子给了少玲,让她搞个试点……这不都挺好的吗,谁知道突然就出了事。”胡萝卜皱着眉头,“咱们乡往西三十里有个热电厂,私企老板承包的,不舍得花钱雇男工,专门招女工,尤其是输煤系统,工资压得很低。咱们乡里好多女人都去了,干一天活儿挣得满脸的灰。少玲她妈也去了,几年后回来,成天咳嗽,去医院检查得了个啥尘肺病,还挺重的。养老院的另外一个老人也在那工厂做过工,也得了这个病。少玲看着难受啊,让县医院给治,一打听,这病治不好,只能靠洗肺、常年用药控制着,少玲算了算,根本花不起那个钱。出了省医院的大门,站在路边不知该咋整,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保健品专卖店在搞活动,推销新出的一种排毒仪。她上去咨询,售货员说,这仪器通过洗脚来排毒——尤其是排肺里的毒,安全无毒副作用,两千多块钱一台,等于给家里请个保健医生,然后拿出一堆专家、医学院的鉴定证书来。看少玲犹犹豫豫的,售货员就说你可以先交个定金,我们的医生跟着你回家试用。
    “少玲就带他们回了家,把那个脚盆一样的排毒仪里倒上热水,撒上他们公司特制的‘析毒粉’,让她妈一洗,嘿,还真洗出一堆棕绿色的东西来,棉絮似的在水里漂啊漂。售货员说这就是肺里的粉尘被洗出来了。少玲高兴极了,把老龄委拨给她的那笔钱买了这个排毒仪,让她妈和另外那个得病的老人每天洗脚……”
    “我只听说过洗脚能催眠,没听说过洗脚能排毒啊?”楚天瑛问。
    胡萝卜走得有点累了,在背风的一堵墙后面站定,掏出一根烟来用打火机点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接着说:“谁知道怎么搞的啊,反正没到半年,她妈就死了,死得特惨,喘不上气来,等于活活给憋死的……拉到医院做尸检,医生说那肺硬得跟石头似的,一个劲儿地责备少玲把她妈的病情给拖延了。你想少玲听了这话得什么样子?眼睛差点没给哭瞎了。黄鼠狼专咬病鸭子,养老院里另外那一个得尘肺病的,也很快死了,乡里有人到上面反映情况,少玲的这个养老院就彻底关了门……她大病一场,病好了之后就到县医院去当了一名护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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