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萝卜咪咪甜,看到看到要过年,娃儿要吃肉,爸爸说,没得钱,妈妈说,灶房有个火钳。
月亮走,我也走,我给月亮打烧酒,烧酒辣,买黄蜡,黄蜡苦,买豆腐,豆腐薄,买菱角,菱角尖,尖上天,天又高,好耍刀,刀又快,好切菜,菜又轻,好点灯,灯又亮,好算账,一算算到大天亮,桌子底下钻出个大和尚。
不知是从哪儿学会的这些童谣,它们就像一丝丝亮光,照着我那没有温饱和快乐的童年与少女时期。
收入这本书的这些文章,几乎都是关于那时期的片片段段。
有一次我唱着“月亮走,我也走”这歌谣,母亲正巧听见,她朝我投来关注的一瞥。到晚上,母亲破天荒地给我讲了个故事:有一个生在穷人家的小女孩,后来成了一个孤儿,她靠给财主家摘豌豆得到一口饭吃。后来有个神仙可怜她,让她走进豌豆地中,许一个愿,说可帮她实现。
小女孩跪了下来,朝天闭上眼睛,许愿要有一个家。
当小女孩站起身,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有着饭菜香的家里,爸爸妈妈、哥哥姐姐都坐在桌边。她哭了。
我也哭了。我对母亲说,妈妈,我要当那个小女孩。母亲说,你就是我的小小姑娘(2)。
那夜,我睡得特别踏实。
也由此,这本书取名“小小姑娘(2)”,纪念我和母亲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
打我睁开眼,看见这个世界,就强烈地感到母亲离我远远的。她好像是别人家的母亲。
母亲离我远,就算是她抱着我,我们中间也隔着好些东西,她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弄不懂她的心在哪里。
大姐比母亲离我近,后来我长大一些才发现,大姐喜欢我,是因为她喜欢与母亲对抗。母亲不喜欢的事,她要做;母亲喜欢的事,她不做。比如母亲并不爱和我说话,大姐就要和我说话。
在我十八岁生日那天,大姐说我当年像一个破皮球,被母亲、父亲,还有生父在区法院里踢来踢去。
“当时我多大?”
“你一岁不到。”大姐看看我。我看着她,神情非常专注。
大姐说,那审判厅旁听席上坐满了黑压压看热闹的人,大都是街坊邻居和一些熟人朋友,母亲的态度很坚决,非跟父亲离婚不可!父亲一口咬定:“不离!”
法官花白头发,戴副宽边眼镜,脸上毫无表情。他见多了离婚的男女,每天都有这样那样的人分手。他只是在父母吵得不可开交时才慢吞吞说:
“慢慢讲嘛,慢慢讲嘛!”
没隔多久,形势转变,母亲不要离婚,父亲要离,说可让母亲跟我生父走。
坊间一直都流传着一句话,要离婚,切莫上法院,私了,丑事掩得好藏得了。相反,所有的隐私和秘密都公诸于众,会搞得声败名裂,遗臭万年。
母亲和父亲的婚没有离成。可这场离婚使两人一下子丢尽了脸,付出了代价。
大姐说:“上法院,很可怕。可是你长大以后,若再上法院,就不必害怕。”
我问:“为什么?”
“因为人的第一次都会如此反应,害怕、惊喜、担心。第二次时,就不会如第一次那样。”
我说:“我不希望有第二次。”
“反正你有防疫能力了。你看看我就是如此,我离过一次婚,再离几次,也就寻常了。”
大姐说得轻松,给我的感觉却并不是如此。
重庆长江南岸野猫溪一带,只有一个邮递员,四十来岁,脸上有发水痘后留下的痘疤,永远是绿衣服、绿帆布包和一双军用球鞋。这人其貌不扬,可很能笑,笑声能感染九三巷整条街。邮递员来到我家所在的六号院子时,父亲会和他说上几句,内容只和当天天气好坏有关。
整个院子订了一份《重庆日报》,订报人是我的父亲。从邮递员手中接过报纸,父亲蹲在地上,看了起来。
母亲走到父亲面前,低下身。报纸刊头上印着一段伟大领袖的语录,天天一样,母亲从不看。那么她在看什么呢?原来她发现父亲握报纸的右手还夹着一封信。她取过来,见上面写着她的名字,便撕开信封,读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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