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姑娘(9)

2025-10-10 评论

    “这个家对你有哪点不好?”二姐走到床边坐了下来,异常生气。她比大姐小三岁,却像这个家的大姐似的,帮着父母操持家务,每个月无论多么拮据,想着大姐在农村不容易,还是不忘给大姐汇去五元钱。
    母亲在楼下房间听见两个女儿争吵,走到堂屋,对着阁楼大声就:“不要争了,养儿养女图个啥?大丫头你马上就要当妈了,你会晓得是啥滋味!”
    阁楼马上清静了。二姐脱衣躺下。
    天窗在风中吱嘎作响。
    “天窗啷个没有关严?”大姐抱怨地说,拍了一下床边,明显是想别人去关上。
    二姐和四姐躺在对面床上,没动静,也许她们都睡着了。
    我从大姐的脚那边爬下床。大姐半睁半闭的眼光,扫在我身上,她看我的样子,很不经意,却有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怪怪的感觉。
    我爬上可移动的木梯。风从天窗朝我衣服里窜,凉嗖嗖的,我打了个激灵,紧紧抓着天窗框子,外面是漆黑的夜,没有一颗星星,更没有月亮。
    大姐在不高兴地说:“哎,六妹,关好窗,赶快下来!”
    我正要关上窗,面前突然出现两点发光的东西,吓得我身体一哆嗦,几乎松开手,掉下地板。我站稳了,去查看,原来是一只猫,蹲在屋顶瓦片上一动不动。
    我赶快把两扇木窗关上,插上插销。
    我不是耗子,不该怕猫怕黑夜。可我承认我怕,尤其怕围绕在家里的那种说不出来的阴影,尤其是从每个人身上传递出来的不喜欢我的感觉。
    回到床上,大姐让我不要挨着她。她怕我睡着后,管不住自己的两脚,会蹬着她肚子里的胎儿。床本来就不宽,于是,我只好盖好被子,侧着身子,靠在冰凉的土墙上。

    阁楼的木门被人轻轻推开了,一个头戴钢盔拿着钢钎的人,我仔细一看,他竟然是三哥,对我厉声吼道:“野种懒东西,快起来!”
    他手里的钢钎上沾着血,那是我的血吗?我爬过盖着一层被子肚子隆起的大姐,战战兢兢地想下床。结果被三哥一脚踢在地板上,我在地板上翻滚,手臂擦破皮,出了血,痛得直想哭,可我吭也未吭一声。
    他手中的钢钎,很像楼下屋门后那根。那年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一个红卫兵的袖章戴着,参加全国大串连,去了北京接受伟大领袖接见,后来带回钢钎,说是他的战利品。
    父亲在堂屋发出我从未听见过的笑声:“哈,哈,哈。”我吓得毛骨悚然。
    于是我朝房门口跑,三步并作两步往通向堂屋的长梯奔去。身体腾空而起,想飞下楼梯。我下到堂屋,穿过腐臭难闻的天井。身后传来远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我朝院子的大门跑去,可是那门有两道左右对插的门闩,紧紧闩着。我够不着门闩,着急得浑身流出大汗。这时,我的头被一只手挤转过来。
    “打死她,打死她!”(喊声响成一片。
    “看你往哪里逃,这么小丁点,就不得了。”三哥把钢钎往我胸口插来,我倒在了地上,死了过去。
    母亲在叫我名字,是的,不错,是母亲的声音。我的意识慢慢回到身上。母亲在说:“怎么搞的,睡了一觉,发烧了。”
    她的手从我的额头上移开,呼吸急促,嗓音里似有刺卡着,说得很不畅快,还添了焦急,“赶快做得什么东西,给她喂喂,摸上去烫成火球了。”
    我很想让她的手就放在那儿,柔软又清凉。“不行,叫你们做,能做好?得了,我自己去做。”
    听着她出门下楼的声音,我心中充满了失望和哀伤。“不,妈妈,我不要你走。”我心里如此叫唤,嘴里却只会说出“不,不”这样的字来。声音轻弱,母亲听不到。
    父亲刚出院门,就被一群穿着绿衣戴着红袖章的人推倒在地,要他老实交代。父亲问交代什么?
    戴红袖章的人说,每个人都有秘密,得一五一十坦白出来。
    我跑下楼去,把父亲扶起来。四姐走过来把我扯开,骂我,还脱下臭布鞋朝我砸来。
    我醒了,原来是个梦,是个不肯再回想的梦。母亲把一块湿毛巾搭在我额头,轻声轻语地说:“你发烧了,好好睡一觉就会好的,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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