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平时胃疼不?”
“一直就有点疼。我没带‘三九’胃泰。”汪宇疼得开始缩成一团了,“今天来得很突然,而且疼得特别厉害,不晓得附近有药店没有?”
“乡里有什么鬼药店,”文叔说,看着汪宇。“看病都是到乡政府边上的卫生院。”
“那我送你去,趁现在还早。”何平说。
两人就钻进了深灰色的皇冠轿车……
那天晚上吃过晚饭,文叔陪着他俩说了一气话。接着头直栽地去睡后,两人仍坐在坪上,看着一片深蓝的星空和两旁黑乎乎的山坡,抽着烟。“这些蛤蟆和蛐蛐的叫声听起来好舒服埃”何平倾听着四周的青蛙叫说,“住在长沙市哪里听得到这种音乐?好舒服的。”
“是的。”汪宇说。
“你觉得呗?我觉得我一生中最让我思念的时光就是知青生活。”
“我也有同感。”
“我来知青点,崽骗你,是来排遣孤独。”何平望着汪宇,“人在生意场中接触的所谓朋友都是假的,是那种互相利用的关系,变成了有钱就有朋友。所以我是来找朋友,找一种感情,找一种你理解不了的心理平衡。”
“我能理解。”汪宇说。
“我心里有一种内疚和痛苦你不会理解。”
“我知道你有些爱方琳。”汪宇吸口烟,“我从你下午给方琳和老满哥扫墓时注意到了内中的区别。”
“什么区别?”
“你给方琳烧香时认真得多。”
“我其实还有点爱冯焱焱呢,”何平说,瞥了眼星空下看不清脸的汪宇,“真的咧。”
我大学毕业的第三年曾在一家大百货商店门前碰见过一次冯焱焱,她胖了些,但脸庞儿仍显得很美,眼睛也很亮。她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多的男孩,身后跟着一个小保姆。那是个街上人很多的星期天,也很热,我骑一辆松鹤牌单车去我朋友家吃中饭。我路经百货商店前时,一眼就认出了她。你胖了,我说。
冯焱焱一笑,那是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笑。天天呷营养呷得这样子的。她把婴儿递给身后的小保姆,回转头来瞧着我,你细伢子几岁了?
我细伢子还在我肚子里没出来。
你现在在哪里?
我留职停薪。
留职停薪在一九八四年还有点给人新鲜感。留职停薪?她瞪着我。
留职停薪就是停发工资保留工作。我说。我现在专跟几个广佬一起搞建筑设计。
那好呆。她丝毫不感冒地说,一扬手,喂,中巴,停一下。
一辆中巴在我们一旁煞住了,冯焱焱忙率领保姆上了中巴。来玩罗。她在车窗内说。
就这么几句平平常常的话,她就同一度与她关系很深入的我告辞了,似乎她怕我再在她漫长的人生旅途上掷人什么东西似的。
我那天真想对她说,冯焱焱啊,你何必这么来去匆匆呢,何必呢?
汪宇是很幸运的。他至少有两个貌美的姑娘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认认真真爱过他,有一段时间,我时常晚上睡觉前白费心思地对自己进行憧憬,展望自己次日早上起床时突然就跟汪宇一样英俊,嗓子也跟汪宇一样的好,能把清清的河水蓝蓝的天(38)唱得使方琳或冯焱焱暗动芳心什么的。白日梦。就这么回事。
一九七六年汪宇招工回城后,我以为冯焱焱这就别无选择而会对我更好了,事实上正好相反,过完一九七七年春节回到知青点后,她反倒对我更冷淡了,视我的爱情而不见,却一味地埋在高中课本里搞什么学习。
今年恢复了高考,我们应该考大学找出路。冯焱焱说,我要看书。
那是三月里一个晴朗的晚上,月亮如玉盘,天还没黑就爬到了满是茶树芳馨的山坡上。吃过晚饭,我坐在马灯下看了会高中物理课本,实在看不进什么,就想拉着冯焱焱到月光下去散散步,一边培植培植感情。我不想看书,我说,出去走走,外面月光多好。
冯焱焱坐到了桌前,桌上自然是摆着课本、练习本、三角板和圆规什么的,我今天规定自己做十道数学题和十道物理题。冯焱焱说,现在才解两道数学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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