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11)

2025-10-10 评论

    三五成群的人们,脸上神情可笑又极其认真地议论着蒜皮类的大事。这个城市看来是出了毛病。类似半个世纪前发生的那些场面,已经注定这城市总有一天神志不正常,未见诸史书的腥味,把这城市的光荣历程染得可疑。而现在,罪恶正在使这城市血压增高。自然由此出现了报仇的需要,于是帮会与各种互相组织或同道协会应运而生。
    我忽然明白了多年前我那真假莫辨的遭遇,也与这城市对血腥的兴致有关。
    我有意丢开同伙,避开人群,一个人走在阴森森的街上。天上下起毛毛雨,一会儿停,一会儿下。走了很久才意识到头发、脸、衣服湿了,我的脚试图绕开路上发黑的斑迹,可是没用,脏物不断粘连着我的鞋,而且又开始翻回鲜红的颜色。一个弄堂连一个弄堂,我看不到撑着伞的人,家鸡野猫,甚至乌鸦也提前撤离。
    树木和房屋都歪斜着,等待一场飓风骤起。

    为什么他们不关上房门?光滑照人的地板映出我哆嗦的身影,移向他们向我招手的地方——床。
    我拼命跑,跑在广场上,混在陌生人中间,我开始哭泣。
    “我养女儿就是为了我喜欢,我养儿子就是为你妈高兴。”他捧着我的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她在阳台上捣碎红辣椒,或许是由于辣椒的刺激,她的脸色红润,但那声音的细柔却是她自己的。红辣椒已捣成粉末,她不进客厅,那仅仅因弯着腰而需要抬头的一双眼睛,含而不露地朝玻璃窗里扫了一下,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就是那双盯在我身上的眼睛,仿佛又在看着我,折射出西南边陲那座我想忘掉却永远忘不掉的城市夜空幽蓝的光。
    她是我母亲。
    他的身体离我只有一尺之遥。他似乎是在犹豫,并惊异我眼里突然闪出的那股渴望之火,怎么会即刻熄灭?我脸上沁出了汗珠。
    他退后了一步。
    我企望他就这样退,一直退出我的视线。
    他是我父亲。
    究竟谁是我最早的老师,教会了不是我当时那个年龄应懂得的一切知识和游戏,并让我一直在恐惧中成长?究竟谁是我的第一个男人?
    我和古恒zuo爱时,古恒无休无止地谈论这些问题,由于伤口的创痛,我缄默不语。古恒伴随着折磨心理的追问,不仅给他自己狂热的想象增添燃料,而且导致我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些问题,认同了提这些问题的人对我的yu望。
    怎么会想不起来?古恒先试探,然后真正愤怒地责问,认为我故意不说。古恒那张混杂邪恶与天真的脸,此刻瞧起来真的心里难受,像有人抄袭了他更隐蔽地抄来的诗句。
    我是真的记不起来,一切朦朦胧胧,一切不该发生而发生的事,一切该发生而没发生的事。他是我父亲,而她是我母亲。应该是,如果不是,那又是谁呢?我披上衣服,坐在离农田不远的房子里,我真的愿意这么丧失记忆,永久丧失。
    鹰头笑嘻嘻地说,你该不是在这儿等我的吧?
    哦,真是巧事!我答道。我知道单独面对这种帮主人物是危险的。
    鹰头下身穿了条紧绷着屁股的牛仔裤,上身白灯笼衣,脚登长及膝盖的浅棕色皮靴。“我们真该携手并进,你瞧,血水都溅到咱们楚楚衣冠上了。”他第一次用如此文雅的言词,与以往不一样。
    我笑了。当我揭下帽子时,他建议我和他何不进这空无一人的路边酒吧间里喝一杯!我点了点头。十来个鹰,他的随从,即刻变成侍者。为我们放上音乐,端来进口的德国黑啤酒。
    “我讨厌这音乐。”我喝了一口冰冻的黑啤,放下杯子,开始了我与鹰头的谈判。
    狂躁的近乎语录歌的曲子换成柔美的歌剧,像是我曾经喜欢的谭盾的名曲《一向落索》。鹰头说:“这不错了吧?”
    “是的,我们都进入了舞台。”我在这鲜花枯槁但桌布洁净的酒吧里,在小提琴和大提琴、双簧管不停催促下,没有断然阻止鹰头靠近我。交流是必要的,许多事都在交流中得到解决和进行。我的声音铿锵有力,婉谢着温暖巢穴外的敲门声。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