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50)

2025-10-10 评论

    “刺”地一下,金属黄圆牌退出机器。他递给我,说:“你等等。”转身进里屋,响起按电话钮的声音。
    另一位女士过来,没话找话似的搭讪——为了绊住我。
    那男人从里屋出来:“女士,你可以进去查阅了!”
    “你给谁打电话?”我问,“这个中心不是公开的吗?”
    “原则上是只供学术研究用。”那位女士说。
    男人打断她,向我摊开一只手,“请,请,女士请进!”
    二
    从宫墙驶出一辆军用吉普,平缓地开过钓鱼台后,直穿过纵横交错的大小马路,像开黑夜的利刃,朝郊外奔去。
    车里除了司机,还有一个瘦弱的人,大睁发亮的眼睛。道路两边越来越荒凉,桦树、银杏、灌木、杂草混淆在黑夜里。司机熟悉车轮下的路线,就像熟悉手中的方向盘。到了十三陵水库一带,他加快油门,吉普车像个兽性勃发的怪物,在田垄、斜坡、淤地、平野、庄稼地里颠簸起来,溅开的土泥、污水整齐地铺开在车轮的两旁,成片成片的玉米、高粱倒下去。
    吉普车越开越快,越开越猛,飞跨过山坳、溪涧,引擎像魔鬼在吼叫,响彻夜空。陡然,司机一个急刹车,车子几乎在半空停住,重重落在田野上。那个坐在身后的人,眼睛合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终于睡着了。
    司机熄了火,灭掉车灯。静静地等了两三个小时之后,那熟睡人醒来。然后司机把车驶回重院深宫。当他打开车门,一定正是太阳刚露出地平线,几抹潮红的色彩倦怠地舒展在天边的时分。
    这个纪实短片是谁拍的?*——一个中国历史上最神秘人物的特殊嗜好,他必须这样折腾才能入睡。或许他这样做并非仅仅为了入睡。
    这个查阅厅,四五层楼高,光线暗得看不见全厅,也可能我刚从明亮的外厅走进来。一间间查阅室全是密封的,屏幕嵌在墙里,占了大半堵墙面。
    厅过道光线比厅内亮些,两个人影不时映在半黑半白的光里。我第三次注意到那两个一高一矮均戴着帽子的影子时,我嘴里竟冒出一句伟大副统帅的语录:“完蛋就完蛋。”他或许不明白:完蛋也要完蛋得漂亮、尽兴。
    屏幕上的字是《全球禁书大全》。
    我按了汉语键,打上自己的名字,竟然出现《康乃馨之恋》,吓了我一跳。
    书中插图有脸,但没有五官。浮光掠影地快速阅读,迅即到了书末。我真怕昔日女友们猫、债主会从屏幕上下来。她们的脸容那么真切,犹如面对面。如果她们下来还能离开这座城市,也罢了,怕的是和我落入一样遭遇。
    莫非这是一个时间机器?
    如果确是这样,就可通过一种我所不知道的秘诀冲进去。但完全可能猫和债主的处境比我好不了多少。或许她们已不在这个世上,已成鬼魂,不然她们怎么会成为书中人?这是我在长江入海口上海那个城市所经历的“历史”,跟那片逐渐丢弃的土地一样,在头脑中越来越模糊。我在这儿选择这个词,是跳过了一大段理论,我至今没弄清的理论:事件是事件,历史是历史,当事件变成历史时,事件起了质的变化,而事件中实在的人,也变成身份待考的历史人。我是否也在这个痛苦的变化之中呢?也许,我也正在将死未生的星座间翱翔。
    三
    坐直身体,我的手无论怎么按键入,屏幕上总是说:“指令错误。”然后是海浪潮汐卷来的安慰图像。我骂了一句,伏在键盘上。我突然明白了过来,迅速掏出钥匙链上的金属黄圆牌,插入一条缝中。不等我按任何键,屏幕变化了:
    你要哭泣之乡,还是歌声之邦?
    我想挨着次序来吧,于是,我说:哭泣之乡。
    你自己或是别人?从琴弦再次传过来的声音平缓,但分不清是男是女。
    在我闪神之际,机器重复地问了一遍:你自己或是别人?
    我自己。我回答。
    一个个城市、一个个人像光一般飞闪过,忽然闪出标题《我与活佛》。“我要这一段!”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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