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上出现一个郁郁寡欢喝着酒的女人,那女人不是我还会是别人?
我把声音按到没有的程度——第一,不愿声音惊动人;第二,这声音既不是汉语也不是英语、法语,而是我在长江中下游平原听见过的语言。
原来,从我进海关起,我的身影便在摄像机里了!
那个聚会,在嵇琳家,我的一举一动,侧影、正面、背影、脸、眼睛都有特写镜头。
我急于知道结果,便将光盘调到最后:曼哈顿最高的建筑——原世界贸易中心。感谢大宝法王恩赐,其中的一层,是另一个凌云寺啊!可能由几层打通经改造后而成,有正门、千佛廊嘛尼转经廊、佛堂、诵经场、供品作坊,还有灶房、仓库。穿着僧袍的人匆匆忙忙,在屏幕里闪进闪出。
这么说,打我的脚踏上这座城市的土地开始,我就陷入了一场预先策划布置好的谋算之中!
慌忙之中我按“退出”键,屏幕恢复海浪潮汐卷袭的图像。
四
好吧,不管接下来将发生什么,我在心里说,我都必须沉住气,在这儿做一件梦想过多次的事。是的,许多年了,我都幻想面前有这么一台机器,现在,有这么一台机器摆在面前,我怎会放过这千载难逢的时机。
我将金属黄圆牌重新插入键盘,屏幕上出现一行字:对不起!你已经查询过了。
“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这样做,会损失掉你自己的程序记录,也就是损失掉你自己的生命体验。”
其实这个条件,对我而言并不完全是坏事。无肝无肺无心——符合我死后决不留下生命历程记录的愿望。活得太长既误己又误别人,活得精巧才是一门艺术。于是我极其爽快地说:“请进行!”
屏幕上恢复到起始状态,用得着选择吗,我说,“我只需要看自己的以后。”
屏幕上的字为:种瓜得瓜,种豆得豆。
我按了“帮助”键。
屏幕上出现一个孕妇,脸却是我的。这不太好笑了吗?我继续按“时间”键。回答为:三个月后。这么说,孩子现在就在我的*里了。
有点黑色幽默。这样的以后,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我按“退出”键。
不男不女的声音好像在琴弦上平和地跳动:“你还想继续查询吗?”
“不!”我下意识地想说。转念一想,应该查下去,我不能对自己的命运听之任之。但晚了,机器拒绝服务。
我怀了孩子,谁的孩子?只可能是桑二。他是我在这座城市惟一的有过性关系的男人。准确地说,彼此只见过几面,仅“睡”过一次。那个小胡子卡车司机怎么说的,说我胸前的项链坠子是圆寂的大法师之物。
我给一个教派大头目怀了孩子?或许一切都是桑二的安排?从我下飞机起。他每次救了我,也每次不让我逃走。我是他的情人还是囚徒?
我是什么人,把我弄成什么人了?一架生育机器?
我从铁椅上站起来走出过道。查阅厅依然巨大而暗淡,可我却能从漆黑中辨认出厅的整个布局,大致轮廓。
五
世界全息资料中心出口由一组钢玻璃自动门连成。门内大理石的地面柱子、空间的宏伟,使几个警卫和参观者像小黑点,微不足道。
走出门口,脚触及台阶,我就感觉阵势不对:二十来步的台阶下,马路边有好几辆汽车,车里人一看见我,就陆续走出车门,一边朝我走,一边戒备着对方,都是一色的东方人。
我迅速退回大厅。
迎面走来三个神色严肃的女人:“请女士跟我们来,你有危险。”
我尚未从另一个惊恐的世界脱身,又钻出这三个女人,本能地不知道该信任哪一拨人。就在我犹疑不定之时,两个戴帽的男人冲上来,把我从女人堆里拉出来。
真正的中国功夫,快、狠、准,眼花缭乱。人不断从石阶下奔上来,加入打斗。不知为何都没有用枪,可能有命令不能枪战,以免伤及——我?趁双方打成一团,我一脚踢在抓住我的男人膝盖上,他没料到我踢得那么狠准,在刹那间手握得松了点。我抽身紧跟寥寥无几的参观者,慌张奔出大门,急冲下马路,往人群里疾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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