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街,进入一家热闹的商店。
店中央的平台沙发上,一个正在试鞋的日本女人,穿白樱花绸裤,笑吟吟站起,走近我。她抓起我的手。
一辆车嘎的一声停在店门外,从车里跳出桑二。
日本女人掏出手枪,咔嗒一下打开保险。
桑二冲进店的速度奇快,他臂膀一拐,手一抬,日本女人握着的那把手枪便飞了出去。桑二撕下日本女人脸上一层皮。
“嵇琳?”我惊异地叫道。
她点点头。确实是她,嘴上挂着一丝冷笑,侧过脸咬了一下自己的衣领,顺着店门滑倒在地,还未来得及纠正可笑的姿势,头一歪就闭上了眼睛。
许多年前,在长江之滨她和我看露天电影时,我们曾共同目睹过女特务的畏罪自杀或女革命者的坚强勇敢慷慨就义,没料到她却和那些奇女子一样。
桑二叫我赶快上车。他一踩油门,车打了个急转,迈开围上来的两人,驶过世界全息资料中心院墙。从车后玻璃远远望去,桑二派来保护我的换装的僧侣,还未完全结束与谋杀我的人的战斗,尤其那三个女人武艺精湛超群,边打边往后撤。
车过洛克菲勒中心,穿过四十二街,车流拥挤起来。这个处于内外武斗中的曼哈顿,依然是秩序的模范,人们耐心等着车流疏散。马路一旁的露天茶座,树木花团锦簇,茶座装饰着天然云石和飞腾的人像。
感觉安全了,我才说:“这下你可以说实话了吧!为什么这样对付我?”
桑二不理睬我,他转动方向盘,抄小巷进出,像在这座城市的肠子里穿越。
靠近华盛顿广场,桑二说,“你把后座那顶帽子扣在头上。”
我照他的话做了。然后他就朝我住的鱼鱼那幢公寓驶去。
我目瞪口呆,寓所的大楼已飞掉了屋顶,破烂的人和家具都堆到街边。救护车正在往楼外输送伤员,警察楼里楼外忙着,拦了不准通行的栏栅。我和桑二坐在车里往外看。
“鱼鱼,”我大叫,要下车去,被桑二拉住。
“你的朋友肯定完了。走吧。”
难道就这么在世界上消失了?我眼盯着马路边一个伏在地上泣不成声的人,仿佛那就是我。鱼鱼未能将自己系于颜料桶上,随飞机一起炸成碎片,钢铁、血肉、缤纷的色彩组成的碎片集合,抛撒在原野早已铺好的巨大画布之上。我知道他做梦都想这么来一次“行为艺术”,但却未实现。
“我必须让你看到,否则你还会回到这儿。”桑二不等我问就说,“这是阿巴年札干的。你或许见过他,一个盲人,我的表弟——大法师的弟子。”
“我见过他?绝不会的。”我重复他的话。我每次逃跑,都有几队人“护送”,已经记不清谁是谁了,至今不觉得哪一派与我有何相干。
我们顺着哈德逊河驶着车,暮色映出浅淡的紫红紫红的云,比河水流得还快。
六
我屏神敛息坐在沙发里。关上灯,窗外的树叶在月光中播了一地的光斑。门外楼板上带节奏的脚步声叩击着我的耳朵,我在回想自己刚才与桑二的谈话。
“我一直在找机会告诉你。”
“但你没这么做,你在犹豫!”
“不,是你不给我机会。你的全部心思都在逃离上。我无法使你明白我的心。”
“我看了录像带。”我顿了顿,“我在世界全息资料中心查询到,说我怀了孩子——你的孩子?”
“我有意让你看的。今天也是我同意你进入中心的。”那声音几乎可以吞没我的意志,“我不得不摊牌。你是个很倔强的女人,不明说,看来你是不会合作的。”
他从椅子里站了起来,向我公开了一切秘密:前大法师圆寂后,教内同意四大高僧共同管理大宝法王委员会;由大法师两个弟子,也是大法师的侄子——我和阿巴年札负责寻找大法师的转体。
四大高僧当众打开大法师遗下的黄盒:项链一串,遗嘱一页。大法师遗嘱上说转体的母亲原是感应虹而存在的。虹——古书叫??,日与雨交,倏然成质。在东亚腹地的临江之滨生长,被母亲供于文殊菩萨前,身上有1和2400数字的印记,2011即年代。转体必为一个已有多种东西方血统的男人感应着虹,将在众夏之城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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