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55)

2025-10-10 评论

    鱼鱼应是知道一点内幕的,但我怎能怪罪他——瞒着我,甚至尽可能地躲开我,还不如说躲开嵇琳背后那个庞大的世界。这不是他的错!
    “你没经过我考虑,就把我一把拉入这种政治斗争,从当初到现在,都是你的错。”我对桑二说,“有一点你是不了解我的,我讨厌任何信仰装潢的嗜血。”
    “那你同意了。”
    逃离这个世界——这条路已经堵死,被我自己的身孕堵死。我只能暂让桑二留下我,即使我一再对自己说,我不愿做一个活佛的母亲,更不要说憎恨的爪子在我的身体里越陷越深。这憎恨日积月累,并非对某人、某件事、某个地方,这憎恨靠吞食我心中的爱而活着。那一段漆黑一段弱光的地道,传出低低的抽泣,地下流水声丁丁冬冬,仿佛是这座城市历年来死于枪弹和爆炸的无数幽魂,在吟诵受难经。
    三
    “别恨这个世界!”桑二说。
    接过桑二一封薄信,我心不在焉就要打开。
    “现在不用打开,等到你真想看的时候,再打开。”
    我瞧着桑二有些顽皮的脸,笑了,顺手将信放入挎包。
    四
    经幡如雨。静,静,悲伤,也行,悲伤也得像胜利。远远的空中,混浊的杂音,渗入一片玫瑰色:一轮太阳或落日。
    酥油灯,在熏过香的空间闪耀。殿上是双身男女裸体合抱的一尊金大乐佛。屋顶和地都是水晶石。墙和柱子挂满黄色的布帛。极乐图的挂毯在金大乐佛对面的墙上。
    怎样能够使我彻底地安定下来呢?
    一个花冠已经凋零,化为一片烟雾,现在,又一顶花冠戴在头顶,她很害怕,她的五脏被啄食;她该唱歌了,她该奉献她的尊严和美色了,为什么根茎浸透了露珠?
    桑二?是他么——这个男人的手一触及我的脸,我的衣服便自行滑落,飘坠于水晶石的地上。大殿里所有的黄色动荡起来,靠近我和他的身体,循环、缭绕。唢呐和诵经声此起彼伏。身、口、意相应,僧徒、女尼在香烟中,围在我和他四周,相互黏合如一个人。相对金大乐佛,排成新月队列,使密灌顶和慧灌顶达至高峰。他在气场中心,用透亮的手掌抚mo我和胎儿,使之进入世前悟。水晶石透出的旋流,器官的美,特别是交媾中的生殖器,纯然,以心观意。经过设坛、供养、诵咒等等严格规定、秘密传授后,这种交媾,不再是“交媾”,称“双xiu”也俗了,佛典中称为“神合”。我感到自己与之相连在一起的身体离地有一尺了,两尺了,悬到半空——全是云,五彩的云,酥软的刀丛剑林,坚硬的海浪的回旋曲。这多像一个久违的梦,一个不需要醒来的梦!
    五
    艇驶回港湾。与一艘游船几乎同时靠岸。一群人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油彩,头插牛角、羽毛之类玩意,仿电影里的黑人装束,不,就是黑人,又从舱里冲出一大群,奔上岸来。
    只有教内人才会知道今天是我们修炼回城之日。桑二一边说,一边对手下的僧侣女尼发出防卫反击的警令,他不愿提表弟的名字。
    这些畜牲,竟通知伏都教来下手袭击!我的肚子,大概真值得如此轰轰烈烈:两艘船同时腾起一串串呼啸的火焰。
    桑二抓起我的手臂,在紧密的子弹炸裂声、烟雾喷射器的掩护下撤到堤岸边。战斗结束之快,不到十分钟,两艘船尸体遍布:甲板、栏杆、跳板、海水里。
    在我刚跨过一道石坎时,一把准备已久的枪,瞄准器测准了我的脑袋。
    正在扫视船和堤岸的桑二并未看到,而是感觉到了,他猛地扑倒我,子弹错过了我,却遭遇了他。他手里的枪也在同一刻响了,杀手从圆形墙顶栽下来,风衣里露出白色的僧袍。在弹雨中我和桑二跃到一人高的石坎下,全是碎石子沙粒的海滩上。
    斜靠在堤上的杀手,慢慢地落到海中。桑二看了杀手一眼,挣扎着爬近我的身边。他的手抓住我的手,像是安慰,又像是告别,“快走!他们全班人马……都出动了。你快走,大法师不大法师是另一回事,要让孩子活下去!他是一个生命……”他的话未完,又响起枪声,子弹击在我们头上的石块上,击在我们拼命闪避的四周。突然,血从桑二胸口溅到我脸上。他紧抓我的手松开,垂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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