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有行(56)

2025-10-10 评论

    我迅速拾起桑二的手提机枪。但留在记忆深处的印象是:我极为缓缓地拾起桑二的枪,握在了手里。现在,我能够回答那个总是纠缠我的问题了吗?——女人一旦危急时,是否总是等着男性的情人父亲丈夫兄弟来救援。而我,无法再希望一个男人为我这么做。
    是的,女人还得自己救自己,至少我必须如此。
    我的下身一阵抽搐,湿淋淋的,滴淌在碎石上的但愿是扑到我身上来的海水,但不,映入眼睛的确是鲜红的血。我流产了。我当即明白过来。
    仰倒在地上的桑二:头发浓黑茂密,脸的色泽,像初升之日;鼻翼宽大厚重,低沉的嗓音,既矜持又热情,这嗓音最早就让我为之着迷,我承认这点,这递送出让我着迷的嗓音的嘴唇,我甚至还未好好亲吻过呢!钢硬的肩膀,灵敏的修长的四肢,通晓经典、密法、占星学、
    电子学、数学、诗歌、音乐、绘画,会十多种语言的头脑。他的心,像他向往一生的境界:净染无别,方有一味。我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我面前的这个男人,我必须在佛将他带离之前,把他的形象吸入我的身体。这个港湾静得连片浪花也没有,但乱云翻卷,沉默的海鸥翅膀张开,在低飞、低飞,几乎擦着海面。我必须把这个港湾与所有的连接部分,从地图上割裂开来,惜如一枚珍宝,雕刻进我的眼睛。从此,谁都可以从我的眼睛里看到海,云,天空,自然界的万物,或许可以看到想看到的一切,但就是看不到我的心。
    堤岸上传来不该有的汽车声,我立即闪进石坎下的楼道口,以墙壁作掩护作依靠蜷缩着身体。
    对着我跑过来一手拿步话机一手提短式箭枪的家伙,我射出子弹,他连哼也未哼一声就倒下了。又一批杀手奉命赶到,他们比那个被我击毙的家伙多些沉着,很把我当做一回事地摆开阵势,不消灭我绝不罢休。
    人在这个空渺的世界上,必须抓住点什么东西才行。比如此时,我紧握住枪。我忍着一个婴儿在*里消失的过程,还忍着比这种消失更能击倒我的心痛,摇晃着,依石墙站了起来。
    我专挑着那种会笑的眼睛射击。生命的本能产生的力量,让我钻出楼道口,撤到马路上。子弹交错在左右蹦跳。白色的硝烟和尘土中,枪声不断,突然传来摩托车嚣张的引擎声响。近了,真是摩托车,贴满各式广告商标,一辆紧跟一辆,拼命朝前飞奔。这个时候,这条海边的马路在赛车,岂不是老天在作怪不成?不等我采取任何措施,一辆摩托刷地一下将主人狠狠摔在路旁,可能是骑者看见我满身是血,吓得走了神。
    我使出全身力气,扳正车轮子仍在飞转倒在马路上的摩托车,坐上去就猛踩油门。来吧!企图毁灭我的杀手们,你们正心急火燎地钻回车子,像我一样踩着油门,阴冷的天气,能见度太差,你们像我一样不时挥动手里的枪射击。很好,很带劲!我随着赛车流飞驶过一段距离,围观的人仍少得可怜。
    在一个街头雕塑群旁,我冲出拦住专供赛车用的专用道——用塑料桩子隔出来的,穿进两幢楼房间的小马路。后面的车子与墙相撞,但另一辆却窜了进来。可笑的是,在这座城市只要拐进鸡肠一般的小道,别说是车子不如摩托游刃自如,即便是使用同样的工具,你们这些猪猡,哪里是我的对手!我驾驭摩托车的竞技,得归功于我在长江之尾城市的一段经历,我在小说《康乃馨之恋》里描写自己是驾驭摩托的一等好手,还逃不了讥讽,被评者说成无稽想象。没想到,这使我逃掉了追杀,救回自己必死无疑的性命。

    一
    圆形人工喷泉,五百七十个喷口齐放,八十八盏灯打在喷泉上,富丽堂皇的音乐厅正在演奏宏博壮远的《八仙梦》序曲,这个大型歌剧被誉为东方人的《尼伯龙根指环》,是种族神话的再现。
    盛服奇装的男女观众聚精会神,跟随指挥棒进入蓬莱仙境,主人公将被魔妃收走,变化成一个小石蛙。经过地狱降魔等磨难,他的胜利,他的成佛是注定的,带有多少世纪修愿积德的良好的宿命。
    红丝绒的地毯在我的脚下移动。
    柔软的皮椅座位,金色的前厅走廊,这个夜晚的流逝恍如幻觉,不同于以往逝去的日子。我在大提琴有力的挥舞和小提琴作为配合的低泣声里,从台上庞大的交响乐队统一协调的动作之中复苏过来:这是一个虹身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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