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小毛当然不想要爸爸饿死,在感情上他是很依赖这个被别人说成是叛徒的爸爸的,爸爸就是爸爸。他去了,拎着一铝盒子饭菜,有点羞怯地急急往东楼走去。他那颗幼小的自尊心,不愿意让同龄人看见他给他的叛徒爸爸送饭。罗小毛从开始懂事起,自尊心就很强,这与他后来在事业上发达起来,有着密切关系。关于罗小毛的事业,那是另一部小说的任务。罗小毛拎着一铝盒饭一走进东楼,红卫兵小将就立即拦住了他。“站住,”红卫兵小将虎着脸瞪着他,“拿来给我们检查。”罗小毛忙把饭盒递了过去。一个红卫兵揭开饭盒盖,拿起罗小毛手中的筷子就七翻八寻,看是否在饭里藏了纸条之类的东西。有天下午,罗小毛打着油布伞去送饭,雨水把脚和球鞋都打湿了,心里就为天天要送饭而恼怒。一走进东楼的大门,一个脸上遍布着青春疙瘩的红卫兵厉声喝住了他。“过来,小鬼。”对方故作凶猛地瞪着罗小毛,“把饭盒打开。”
罗小毛迈到到那红卫兵面前,打开了饭盒。红卫兵小将举起一双筷子,很认真地翻寻饭盒里是否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当那个红卫兵翻寻了一气,什么也没找到,便夹起埋在饭底下的煎得金灿灿的荷包蛋,出于妒忌说:“叛徒还有蛋呷,哪要得!”说完,他把鸡蛋轻漫地朝地下一扔时,罗小毛尖叫起来了。“赔老子的鸡蛋来。赔罗!”罗小毛怕他跑,一把揪住对方的衣袖,“赔我的鸡蛋来!”“哎呀!”那红卫兵感到奇怪地低了头来瞪着罗小毛,“你这狗崽子还蛮凶啊?”“你才是狗崽子咧!”罗小毛尖声反击说:“你怕你长得蛮好看罢。”“你再说一句!”红卫兵小将火了,吼起来,“老子一拳送你这狗崽子的终!”“你敢,你打死我,你要抵命!”罗小毛大声嚷叫。罗小毛的父亲就是在这个时候走出来的,“小毛,你再吵我就捶你。”他父亲制止他说。罗小毛悲愤地哭道:“他把妈妈煎的鸡蛋扔到地上,我要他赔。”父亲瞪着儿子,“你回去,听见没有?”父亲绷着脸对儿子说,“快点死回去。”那个满脸青春痘的红卫兵,一本正经地反咬一口说:“罗中汉,你要好好教育你的崽,你看到了,他跟一条疯狗一样。”罗小毛的父亲举起了他那厚实的巴掌,做出要打罗小毛的姿势。罗小毛当然就松开了手……第二天,罗小毛再去送饭时,谁也没有再去检查他手中的饭盒。从此,红卫兵小将再也没检查过他手中的饭盒。
罗小毛的母亲是个工作型的女人,是小学教师。她的一生全在不遗余力地争夺学校和区教育局的任何一张奖状。罗小毛家的一面墙上贴满了红红绿绿的“优秀班主任”、“优秀教师”、“劳动模范”等等奖状。这都是罗小毛的母亲用自己辛勤的汗水谱写出来的篇章。每天,罗小毛的母亲总是一大早就提着皮袋出了门,中午吃完饭又急急往学校而去。晚上常常是过了八点钟才回家,吃过冷饭冷菜又忙着批改学生的作业本,直干到深夜,天天如此。她太在乎校里评选的第一名及奖状之类的廉价荣誉了,当然就腾不出眼睛来看管儿女们。罗小毛的两个哥哥和姐姐,母亲管没管过他不知道,但他感到自己小时候是没受过母亲多少教诲的。母亲顶多是骂他几句,便匆匆去干自己的工作去了。
罗小毛的小时候很孤独。
当罗小毛的父亲被打成叛徒走资派后,罗小毛就更加觉得孤独了,因为H师范的教师们不再爱护他了,反倒开始对他施加压力起来。“罗中汉是革命的叛徒,你是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新一代,总不想走你爸爸的老路吧?”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天,他的班主任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开导他说。“你要跟你爸爸划清界线,罗小毛。”“金教师,我妈妈每天要我跟我爸爸送饭,”罗小毛低垂着头说,“我没有办法不送饭。”“划清界线和送饭是两回事,”金老师说,罗小毛困惑了,瞪着老师。“送饭是一回事,划清界线又是另一回事。”金老师解释说。那是罗小毛读小学二年级的事,那天是开学的第一天,那是9月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树梢上小鸟飞来飞去地闹着,学校里搞完大扫除,罗小毛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里时已是十二点多钟了,母亲早已把饭装好,只等罗小毛去送饭了。“快点送饭给你爸爸去,”母亲吩咐说:“送了就回来吃饭。”罗小毛想起班主任的那番话。忙回母亲说:“金老师说,要我和爸爸划清界线。”罗小毛的母亲瞪圆了眼睛,“金老师说什么?”“金老师说要我跟爸爸划清界线。”罗小毛又说了一遍,表情相当坚决。“你敢!”母亲威胁道,“你要跟你爸爸划清界线,你从今天起就莫呷饭,你去流浪去。”罗小毛一心想跟父亲划清界线,当然就没吃饭。但到了晚上,饥饿却如猛兽一般把他要划清界线的思想吞噬了。“我饿了,”罗小毛望着母亲说,“我要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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