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之死(50)

2025-10-10 评论

    休伯特说:“这个世界大舞台就要炸裂了,你最应当演最适合演的角色。”亲爱的弗雷德,这种戏真那么容易演吗?
    尽管如此,于堇心里还是涌起一股委屈。只要和养父弗雷德心灵对话,她便是原来那个奔逃在被死神追击途上的小女孩。那时她没有哭,一滴泪也没有。
    这次她回到上海后,几乎都是雨天。她可以这么认为:上海淅沥不断的雨水,就是我的眼泪。关于白云裳与她床上的事,但愿以后不会再想起。至少白云裳在让她睡着后,对这套房子的搜查,让这个白小姐一无所获,算是她的一个小小的回报。她没有任何纸片留在这套房里,除了那个剧本。虚让一招,她无所不可示人。
    包括她自己。
    夏皮罗派侍者送来一束带花骨朵的腊梅,而且已经虚放在一个花瓶里。于堇把包花的纸解开,这该是这个初冬最早的一批腊梅。
    于堇往花瓶里装水时,一下呆住了。一向细心的她,发现花瓶就是家里的。她小时候一直看到,那是休伯特二十多岁做新郎时从伦敦带来的。不过花瓶年代早了,十九世纪中期伍德威治瓷器,蓝绿混色,很像手绘的。再不值钱,对休伯特也是个遥远故土的纪念物。
    于堇明白他特意把这瓶子给她,是想传个信:他虽然不便和她见面,但他就一直在她的身后。
    他也知道于堇喜欢花甚过珠宝。于堇从来没有对他提过,因为旧书店里太挤,书中也不便放带水的花瓶,这个大花瓶是少有的几件装饰,从来没有真正插着花。在这时候他希望花瓶不空。
    她打了一串电话,问了好几家汽车公司,才租订到一辆最新的福特Mercury汽车,黑色的,九点半来国际饭店接她去虹口。
    于堇心里一清二楚:她既不能违背诺言,不然无法深入虎穴;又不能让人看笑话,把她当作傻瓜。因此,她选了一身黑,黑丝绒旗袍,戴了珍珠项链,手上也是钻戒。而且就在她要找个帽子时,她发现自己的那顶黑贝雷帽落在写字台与衣橱之间。这之前,她以为它不翼而飞了,看来连帽子都知道什么时候得恰如其分地派用场。
    拿着帽子,于堇站在镜子前,看镜子里那个女人:好像有点戏剧化了,但是她将面临的,都比上台演戏更假也更真。她喜欢这一身黑,这是她作为一个倪则仁曾经的妻子,最后能为他做的。
    于堇对着梳妆台,把帽子戴上,来上海时,她就感觉到会有这个结局,只是没想这结局来得如此之快。
    福特车到达虹口监牢,已将近上午十点,说好十点放人的。
    于堇没有下车,等着倪则仁出来。她想起当初决定把自己嫁给倪则仁时,他对她选的白婚纱用挑剔的眼光看了看,说,“能不能不穿?我中国人,讲究婚礼不能穿白。”她同意了。他拿起她的手指甲,上面没有涂任何油彩,他亲吻她的手指,“你一点也不像一个大明星。”这句话不知是他的抱怨还是赏识,她一直没有问。他们的婚礼包了亚尔培路口的西餐馆——罗威饭店一个晚上,请了演艺界朋友,也请了乐队,热闹异常。婚礼没有在教堂举行,仪式也不多,喝酒却太多,难道不早就是一个兆头:这姻缘太浅。
    一辆汽车急刹车声,打断于堇的回忆,一辆卡车,从里面下来几个日本兵。走进监牢里。她看手表,已过了五分钟,还是不见倪则仁的人影。她变得担心起来,下车看看,甚至连记者也没有。这条消息倒是被掩得密不透风,可能是暗杀者怕人多,不方便?
    难道日本人改变主意?没准汪伪76号又在耍点倔犟?也许重庆军统变了计划?又等了六分钟,于堇几乎要怀疑白云裳在使什么新诡计。
    当然不可能,于堇笑话自己,抓她,与白云裳的目的不合。白云裳这两天紧敲密锣,想必是经过周密计划,不会轻易改变。
    这是一个少见的晴天,多云,昨夜的狂风冷雨吹落了许多梧桐树叶。监牢大概被乌云罩住,阴暗得厉害,不过不像要下雨。终于她看见倪则仁走出来,穿着他自己的西服,那衣服却皱巴巴。他脸上有新伤,步履艰难,可能是腿有伤,走不快。
    于堇赶紧下车来,朝倪则仁走了几步,招手,让他过来。倪则仁眼神散乱,看到于堇,眼睛顿时一亮,尽最大努力快步走来。于堇赶快上前扶他,给他打开车门。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