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王(102)

2025-10-10 评论

    不过我感觉到这个女人,早就猜中了我们这个所谓“后现代”社会的一些肮脏秘密。她曾借某个舞台角色之口,唱出过一首打油诗:
    说我俏,
    说我丑,
    说我就是加我寿。
    讲我好,
    讲我坏,
    讲我就是添我财。
    常荔荔听了哈哈大笑,随口把它翻译成英文:
    Goodpublicity,
    Badpublicity,
    Anypublicity,
    Isgoodpublicity.
    筱月桂不承认这首打油诗写的是她自己的想法。如果她真唱的是自己,她就是今天一大批人七十多年前的先知先觉。
    后来阮玲玉自杀,轰动上海,震骇全国。筱月桂也去送了葬,献了花圈。她对此记忆犹新,不过沉吟片刻,她却对我说:“这个女人,生错了年代,大概自以为是尤三姐!‘人言可畏’?从乞丐不如的地位打出来的人才知道,无人言才可畏,沉默才能杀人!”
    在与我长聊时,她说得更绝妙:“哪个记者骂我是婊子,我肯定给他一个耳光,而且一定要打出红印,让他可以有证有据去大喊:我被婊子打了耳光!”
    我听了这话,大吃一惊,甚至怀疑自己是否也会是这么个傻瓜记者,被筱月桂利用了。但既然已经成为筱月桂的好朋友,我当然往好处想这话。那么,再讲一点坏事,可以让我们留在1926年,那一年发生太多的事,待我慢慢说来。

    秋分后,太阳滑入楼群后就有了点寒气。好几个夜里刮风下阵雨,第二天变得凉爽。这天上午秀芳拉开一楼的窗帘,房前的玉兰树光灿灿的,那辆漂亮的福特汽车也擦得明晃晃的。
    她瞅见一对乡下夫妇,穿戴整整齐齐,带了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忐忑不安地推开铁栅栏,走近房前,左看右看后,好奇地回头瞧汽车。树上挂着水珠,地面还是湿湿的。他们拿着斗笠,怯生生地敲大门。看来他们不懂如何用电铃,只是听说过,男人试着按了一下,里面刺楞一声,吓了他们一跳。
    秀芳开门出来,看见这三个人,她问:“找谁?”
    “我们找筱月桂小姐。我是他娘舅,”男人壮着胆说,“亲娘舅。”
    秀芳一听,就说:“那就请进来,屋里坐,不过大小姐演戏半夜才上床休息,要到中午才能起来。你们来早了一些。”
    娘舅说:“那么我们先去上海街上走走,下午回头再来。现在先不麻烦她。”
    舅妈却还记得把大包小包的礼物,花生菱角等等,一一从背上的包袱里取下来,交给秀芳,说是不嫌弃的话,请她收下,小姐爱干净,不敢送上这些乡下泥巴里的东西,担心讨人厌烦。
    这对夫妇似乎有点谦卑过度了,手脚都无处放的样子,秀芳觉得有点别扭,嘴上却说:“鲜货清口得很,难得。”说着她送走了他们。
    秀芳把布袋放在厨房,这才走上楼,听见筱月桂在洗脸。待她敲门进去,筱月桂已经在对镜梳头,秀芳走过去帮她,一边说:“小姐,原来你已经起来了。你的娘舅,带着老婆孩子来看你。我让他们下午来。”
    筱月桂一脸惊奇,“真的?”
    “他们带来一些乡下特产,我搁在厨房了。”秀芳说,“长得完全是乡下人样子,川沙口音,鼻子有点钩,老婆眉毛有点倒垂。男孩,怕有十四岁了,还算清秀。一家人蛮老实的。”
    筱月桂说:“那就是他们,上次我们回乡,你该是见过他们。”
    “忘了。时间过去得快。”秀芳用自己做的玫瑰露水给筱月桂梳顺一头长发后,把梳子递还给筱月桂。她打开窗子,这间浴室宽大,一开窗,院子里的鸟叫声更响了。
    筱月桂心神不定,她手里的梳子竟然折断了,梳齿扎破了手指,出了血。秀芳慌忙说:“你怎么啦?”
    筱月桂用嘴吮流血的手指,“没什么,好多年不见了。下午我要管如意影片公司的事,有两个人要来买放映权,没法见他们,你代我好好招待,让他们先住下。他们会觉得家里不方便,干脆安排他们到客栈去住,找家干净点的。你顺便给他们些零花的钱。告诉他们,我一有空就去见他们。”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虹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