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洼的人家(10)

2025-10-10 评论

  “二水,你给我打一个豆腐磨子怎么样?该多少钱,就多少钱,一个钢铡儿不少!,,
  二水果然服贴,当天下午就在家里动起手了,整整两天两夜,他将一合青石豆腐磨子背到了西厦子屋。禾禾也从镇上籴来了几斗黄豆,当下泡了,呼呼噜噜磨起来。
  回回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高兴了:
  “禾禾这下倒下苦了,虽说也是倒腾的事,毕竟是实实在在的活啊!”
  烟峰却皱着眉,嘴里不说,拿眼睛看禾禾怎么个干法。
  做豆腐可真是一件累死人的活计,亏得禾禾一身好膘,五升豆子从下午磨到后半夜。先是转得如玩儿一样,慢慢就沉重起来,鸡一上架,他就懒得说笑,牙子咬得紧紧的。被水泡着的豆瓣用一个牛角勺儿不停地往磨眼里灌,白浆就肆流出来,盛满了一只木桶。
  回回黄昏时到地里去了,天黑得不认人了才回来。麦苗出土以后,他早晨提半桶生尿去泼,下午担一担柴禾灰去撒,离了地就像要掉了魂。
  烟峰在堂屋里拧麻线绳儿,吱咛咛,吱咛咛,在拧车子上拧出单股儿,就挂在门环上,一边退着步拉着,一边还是摇着拧车子上劲,头一晃一晃的,优美得倒像是在做舞蹈。斜眼儿瞧见禾禾在厦房里满头汗水拐磨子的样子,就吃吃地笑。
  “兄弟,缓缓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哩!”
  放下线绳儿就走过来,将一双胖得有肉窝儿的白手放在禾禾的手上,握住石磨拐把,成百上千次地重复着石磨的圆。
  “屎难吃,钱难挣哟。”她说,“下辈子托生,再不给农民当老婆了,苦到这农民就不能再苦了。”
  “我只说女人家是厮守石磨的,没想我也干上了。”
  “男不男女不女的,日子也够糟心了,爷佬保护你这回真能发了。”
  两个人坐下为歇气,累得脖子都支不起来。
  半夜里,三个人都忙着烧水,过包,厦子房里被烟罩着,呛得人不住地咳嗽。烟峰连打了几个喷嚏,每打一次变弯着眉眼跑到门外,惹得回回骂几句娇气。在屋梁上系过包十字架,她又盖了锅,顶了手巾,去扫屋梁上的灰,回回又唠叨穷干净,她就火气上来了,木勺在锅沿上一磕,说:
  “你浑身哪怕是从土窝里才爬出来,我懒得说你了。这豆腐是清静东西,见得灰吗?你好生烧好你的火,豆腐锅上还见不得你那一双脏手呢!”
  回回没有恼,火光涂照在脸上反倒笑了。禾禾就说:
  “嫂子真够厉害,亏是回回哥,要是别人,每天打你几顿呢。”
  烟峰说:
  “打我作甚的,我除了不生娃,哪一样让别人挑剔过?”
  豆腐浆在纱包里过滤起来,一盆又一盆,三个人六只手来回晃动着那十字架上的纱包。没想,正紧火着,“嘣”地一声,十字架上的绳却断了,“咵”地掉在锅里,将豆浆水打溅了一锅台。烟峰紧捞慢捞,手又被烫了,三个人都傻了眼。
  “霉了,霉了!怎么能遇这事呢?”
  “五六斤豆腐是没了!”
  这回是烟峰的过错,两口子就吵起来。禾禾忙挡架了,舀出一勺酸菜浆水让烟峰受烫的指头伸进去,就只是笑着。重新系好绳,重新又一盆一盆过包,一直又忙到豆腐点在锅里了,都没有说话。两口子就上堂屋睡去了。
  多后半夜,豆腐做了出来。禾禾端了一碗调好的豆腐块,去敲堂屋的窗子,回回开了,问怎么啦,禾禾说:
  “做出来了,你快吃一碗吧。”
  烟峰拉过回回,哗地关了窗说:
  “禾禾,他睡着了还吃什么呀?过包时糟踏了那么多,你又这个吃那个吃,还卖钱不卖钱了!”
  禾禾说:
  “挣钱不挣钱,落个肚肚圆嘛!”
  回回也在说:
  “算了,禾禾,夜里吃了我胀得睡不下呢。”
  第二天,正好是十三逢集,禾禾就担着豆腐到白塔镇去了。镇上的人很多,卖什么的都有。公社大院里的那些小干部们,平日事情不多,又都是从县上、区上两年一换地到了这儿,一天到黑见的人少,心闷得慌慌的,所以三天一次的集,他们是最喜欢这热闹的了。瞧见禾禾在卖豆腐,觉得稀罕,就围过来,说这豆腐好,又细,又压得瓷,没有掺水,也没有搅白包谷面。
  “禾禾,你不打猎了吗?”
  “还打的。”禾禾说。
  “听说你炸着了一只狗,狗皮卖了吗?”
  “不卖。”
  “你留着干啥呀?”
  “不干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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