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窝洼的人家(9)

2025-10-10 评论

  “回回哥,这屋里不能没个外头人啊,你怎么不给麦绒再撺掇一个呢?”
  回回看出了他的意思,就说:
  “麦绒不是有禾禾吗?”
  “那浪子是过日子的人手?”
  “你别操那份闲心,禾禾能把狗肉给买回来,他心里早回头了。你说这话,可别让禾禾知道了,抡你的拳头!”
  “我说什么来?我什么也没说呢!”
  荷包蛋端上来,回回一碗两颗,二水也一碗两颗。回回问二水磨子凿了几晌了,二水支支吾吾说是三晌了,回回黑了脸。
  “你是来磨洋工的?吃了鸡蛋你走吧,磨提我来安。”
  二水红了脸,捞着鸡蛋吃了,泼了汤水,自个就下山走了。回回对麦绒说:
  “谁叫你请他,你不会喊我一声吗?那是老光棍了,没看出那肚里的下水不正吗?”
  “我怎么去叫你,我不愿意再见到禾禾。”
  “今日我就为这事来的。禾禾住在我那儿,我们一天三晌数说,他心是回转了,我看你们还是再合一起的好。”
  “回回哥,我日子是不如人,我爹在世的时候,托你给我们作的媒,我现在也只有找你。你看哪儿有合适的,你就找一个,人材瞎好没说的,只要本分,安心务庄稼过日子。”
  “我看还是禾禾。你再想想。毕竟过了一场,又有了孩子,只要他浪子回过头,倒比别人强得多。”
  麦绒抱着孩子,靠在灶火口的墙上一动不动,末了就摇起头,眼泪又无声地流了出来。
  回回看着这个样子,心里也不好受起来,恨禾禾害了这女人。鸡窝洼里,麦绒是一副好人材,性情又软和,又能生养儿子,却这么苦命,真是替她凄惶。当下鼻子显得更红了。
  “家里有什么事,你就给我说。禾禾的事你再想想。好好照看住孩子,孩子病好些了吗?”
  “打了几针柴胡,烧有些退了,夜里还是愣哭。”
  “这怕是遇上夜哭郎了!我给你写一张夜哭郎表,你贴在镇上桥头的树上,或许就会安宁了呢。”
  当下找出一张旧报纸,麦绒翻出禾禾当年从部队上拿回的一支铅笔,回回写了表:
  天皇皇,地皇皇,
  我家有个夜哭郎、
  过路君子念一遍,
  一觉睡到大天亮。
  写好了,回回走出门,麦绒让把那狗肉带回去,回回虎着脸让留下。走过猪圈,眼猪圈里粪淤得很深,直拥了猪的前腿,便跳下去用锨出了一阵,感动得麦绒心里说:唉,烟峰姐活该有福,不会生养孩子却有这么好的男人!

  回回的劝说没有成效,便死了禾禾想夫妻重归于好的一线希望。就将西厦子屋扫了灰尘,搭了顶棚,用白灰又刷了一遍,准备长时间地在这里借居了。
  连续三个晚上,他又放了红丸,收获的仅仅是一只小得可怜的狐子。下一步怎么办,禾禾对这种捕猎产生了动摇。但是,吃的穿的,日用花销,却不能不开支,身上的钱见天一个少出一个了。冬天里还会有什么生财之路呢?他着急,回回和烟峰也为他着急。
  一天,太阳暖暖的,阴沟里的积雪也消尽了,禾禾一个人坐在洼底那道瀑布上的阳坡里晒着;百无聊赖,就盯着瀑布出起神来。瀑布恢复了它修逸的神姿,一道弧线的模样冲下去,在峡谷的青石板上跌落着,飞溅出一团一团白花花的水沫。
  二水咿咿呀呀地唱着,顺着石阶走上来:
  妹在家里守空房,
  哥哥夜夜想凄惶。
  一扭头,看见了禾禾,后边的曲子咽在肚子里了,脸唰地红成猪肝。
  “二水,你这要到哪里去呀?”
  “我,我到洼里转转,我不到哪儿去呀。”
  “想是去找个老婆了?”
  “禾禾,这没有的事!我二水再没见过女人,也不会干出对不起你的事呢。我是什么角色,谁会看得上我了?”
  二水颓废地坐在地上,冻得清涕流下来,挂在鼻尖上,用手一抹,擦在衣襟上。禾禾突然同情起二水来:他近四十的人,自小没爹没娘,在这个世界上,他有的是一百三十斤的分量,有的是一米七二的高度,苦,累,热,寒,以及对异性的要求。但却偏偏少了人活着如同阳光、水分一样不可缺少的爱。
  “你还打石磨吗?”
  “打的,你是不是也要一个呢?我不向你要钱,也不要你管饭,我给你打一个吧?西沟那一带卖豆腐的人家,哪家豆腐磨子不是我打的呢?”
  卖豆腐?禾禾心里忽然动了起来:如今白塔镇上的公家单位越来越多,山里农民的粮食多了,吃喝上又都讲究起来,这做起豆腐,一定也是桩好买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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