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回哥,我真的是个浪子吗?那三四亩薄地里,真的能成龙变风吗?”
回回说:
“我就不信,你把那三四亩地种好了,养不活你三口人?!”
“那就只顾住一张嘴?”
烟峰就唬道:
“正应了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也倒想活得像镇上公家单位里的女人那样体体面面的,可咱那本事呢?你还想要老婆不要?你什么也不要说了。让你哥捏合你们一家人回全了,再说别的吧!”
吃罢饭,回回就提了狗肉去洼地半梁上的麦绒家去了。
麦绒家是这洼地里最老的户,父亲手里弟兄三个,但都没有有一个儿子,麦绒爹生养了两个女儿,一个出嫁到后山去了.三户就合作一户,招了禾禾,冬至日,两人正式离了婚,麦绒关了门,常常看一眼父母的牌位,看一眼怀中的小儿子,就放着悲声哭一场。下雪的那天夜里,儿子又害了病,烧得手脚发凉,她吓得连夜抱了儿子到镇上卫生所打了一针。几天来,病情并未好转。家里的麦面又吃完了,去拐石磨,磨槽平得如光板,镇子对面洼里的石匠二水就来凿磨子。
二水三十八九了,为人很有些机灵。前几年因为家贫,一直没能力婚娶。地分了二亩,粮食多起来,就四处托人要成全一个家。他本来凿磨子的功夫并不怎样,却打听到麦绒刚刚离婚,心眼就使出来,找着上门显手艺。凿了一晌,又是一晌,一边叮叮咣咣使锤子凿子,一边问这问那,百般殷勤,眼光贼溜溜地在麦绒的脸上、腰上舔着。娃娃有了病,一阵一阵地哭,麦绒侧了身子在炕沿哄娃娃吃奶,他就过来取火点烟,说着娃娃眉脸俊秀,像他的娘,末了又说:
“快吃奶,奶奶多香哩!”
麦绒忙掩了怀,放下娃娃来烧火,心里噗噗咚咚跳,又不好说出个什么来。
二水看出了女人的害羞,只当全不理会。瞧见麦绒去拉柴禾,就抡起长把斧头在门前劈得碎碎的;瞧见麦绒要喂猪,就一只胳膊把猪食桶提到猪圈。看着他的乖巧,麦绒心里就想起禾禾的不是,感慨着这田里地里,屋里屋外,全要落在自己操心,不免短叹一声,二水偏就要说:
“麦绒妹子,麦地里你撒过二遍粪了吗?”
“没。”
“过冬的柴禾收拾齐了吗?”
“没。”
“你这日子过得哟!你瘦脚细手的,娃娃又不下怀,这里里外外的怎么劳累得过来呀!”
麦绒眼泪差不多就要流下来了,却板着脸面说:
“你快凿你的磨子吧!”
二水便将凿好的上扇和下扇安合起来。但是,磨提儿坏了,上扇配不着下扇。自言自语地说:
“唉,一台石磨也是一对夫妻呢,上扇下扇配合在一起,才能磨粮食呢。,,
这当儿,回回提着狗肉进了门。二水先吃了一惊,立即就咧嘴笑笑,蹲在一边重新收拾石磨去了。麦绒欢喜地说:
“回回哥来了!多少日子了,也不见你上来坐会。今日是杀了猪了吗?”
回回说:
“麦绒真是眼睛不好使了,这哪儿是猪肉,这是禾禾搞来的狗肉。说是你有气管炎,给你补身子呢。”
麦绒别转了身,说:
“瞧他多仁义!我补身子干啥,我盼气管炎犯了,一口气上不来死了呢。”
“大清早的别说败兴话!”
孩子又哭起来,手脚乱抓乱蹬。麦绒解怀让噙了奶,一只手去门前抱了柴禾,生火烧水,又从柜里取出四颗鸡蛋。虽然同住在一个洼里,因为回回当年做的媒人,所以以后任何时候来了,开水荷包蛋总还是要吃上一碗的。回回说:
“你别张罗了!我还有什么脸面吃得下去!我好赖还住在洼里,你们这么一离婚,故意给我的难看,成心是不让我再到你们家来嘛。”
麦绒只是烧她的火,风箱一下长、一下短地拉送,说:
“我盼不得这个家好呢,可我有什么办法?我爹留下的这份家当,总不能被踢腾光呀?我不怪你,只当是我当日瞎了眼窝。”
水还未烧开,鸡就跑进来,跳到灶台上,案板上,炕头上,麦绒拿起一个劈柴打过去,鸡扑棱棱地从门里飞出去了,猪却在圈里一声紧一声哼哼起来。麦绒就将鸡蛋打在锅里,提猪食桶去猪圈,灶火口的火溜下来,引着了灶下的软柴。回回踏灭了火,接过孩子,说:
“唉,你这日子倒怎地过呀!”
麦绒坐在猪圈墙上,眼泪也滴了下来,拿起搅食棍使劲地在猪头上打。
二水便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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