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摆脱胡思乱想,就发狠看书。但书本反而增加了我的勇气——看!这是马克思的爱!看!这是伏契克的爱!堂堂男子汉,要恨就恨,要爱就爱,怕什么呢?……
同"猴子"合计几次后,我决心不顾风险,去向她说明。
行动开始了,我送了本书给她——她完全不需要的《大众哲学》。里面夹了张纸条,我约她晚上在甘蔗地东头见面。
她悄悄来了,看不清她的脸,只看见她在拢一头湿润的长发,有洗发粉的清香。
真需要勇气、沉着和机智啊!去他的!我决定,走到前面第三棵树时,就开始一切。
"你不要讲……"她低下头去,轻轻地说,"我都知道,这事,是不行的……"两眼一黑,我急了,"为、为什么?""爸爸说,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恋爱。""这、这种说法就对吗?""……爸爸说,谈情说爱会分散精力,我们现在主要的任务是创业……"真是奇怪!以后的精力就可以分散了?爱情是风雨中的火把,航途上的风帆呵!你不懂?——我几乎要说出诗一般的台词了。
"你不要生气。爸爸说……""又是你爸爸!你爸爸!你爸爸!""不,不要这样说,我求你!"她知道我的意思,眼角有一滴泪,"他是好人,顶好的人!你不知道,他对党的事业……"完了,她是她父亲的崇拜者。希望已经像风一样无影无踪。
突然,远处有一圈手电光朝这边一晃,有人喝问:"哪一个?"小雨一把抓住我,声音发抖:"爸爸!爸爸来了!你,你快跑吧!"没怎么细想,我拔腿就跑。听得身后有熟悉的粗嗓音:"小雨,你在搞什么?那是哪一个?……站住!站住!不站住老子开枪了!"他追来了,追过甘蔗地,追过花生地和粪棚子,追过那台摆在山上的拖拉机,追上了公路……足足有三里路了,五里了,七里了,还在后面喊叫,大概不追到是不罢休的。我像风箱一样出粗气,鞋子掉了一只,脚一弹,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去他的!我好糊涂!我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跑?
"混帐!"他追上来,指着我大骂,"你,你还有没有组织观念?你还要不要前途?要不要脑袋?青年人,不学好样!""我没有错!""胡说!""我没有错!"他大概被激怒了,脚一跺大吼一声:"举起手来!"手电筒照得我眼花,我想他肯定还用驳壳枪对准我了。
就这样,我被捕,并受到"禁闭"——关进了工具保管室。这是场长新定的特殊教育方法。被禁闭的还有几个,有的是偷了场里的西瓜,有的是违反禁令私自下河游泳。至于"猴子"和"大炮",他们是私自去"水帘洞",想看洞里是否藏了美蒋特务,听农民说那个洞可以一直通到四川峨眉山,他们想去探探险。
这当然是场长不准许的。场长怕大家进去后会找不到出洞口,会饿死在里面。
几个"难友"都哭笑不得,满腹牢骚。"猴子"则唱歌取乐:"坐牢算什么,我们骨头硬!放出来再前进……"场长决定批我,这天派人送了个条子来工区通知工会。他的字太差,大家都说是"甲骨文",没人能看懂。李长子皱着眉头,横看竖看搞了半天,把字条往衣袋一塞,还是带我们去挖水沟。
刚做了阵工夫,滴滴哒哒,路上溅起一线黄泥水,场长骑马一阵风赶来了。
他手执马鞭,脸色铁青,一脸怒气,脑袋上一道伤疤涨得又红又亮,一下马就大喊:"全体集合!"队长当然首先被刮了顿胡子:"你这个队长当得好!目无领导,不听指挥!""我哪里目无领导?""喊你们开会,为什么不去?""晓不得呵!""没看见我的通知?""你那个条子是通知开会哇?嘻嘻,你那个字,恐怕只有神仙才认得!"队长也学得敢于顶撞了。
"不认得?何事不派人到场部去问一声?你晓得这是什么通知?是好玩的啵?
"字条上有三个血红的指印。我记起来了,场长说过:当年他们搞游击队的时候,信上打两个红指印表示紧急,三个表示特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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