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子和刀子(73)

2025-10-10 评论

    好闻跟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哼了一声,其实也就是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来,我说,朱朱,我只觉得脚痛。我现在觉得脚痛也不错啊,脚痛我就能只想着脚痛,把鸡零狗碎的东西都抛开去。真的,我还想它再痛一点呢。不信的话,你再踩我一脚试一试?
    朱朱自然是不肯踩的,她侧脸看着我,定定地看着我,也不说话,眼睛里湿湿的,像一头从草丛里钻出来的受惊的小鹿子。噢,这就是女孩子对女孩子的心疼吗,你受到过这样的心疼吗?我倒不觉得不自在,更不觉得有什么可怕,我只是不愿被女孩子的眼睛一直那么看着,湿湿的,水光盈盈的,含着什么脉脉的……我突然把嗓门提高了,我说,朱朱,你不相信吗?我撑起身子,用伤脚对着我们坐的水泥树桩狠狠地踢了一脚。
    朱朱尖叫了一声,幸好我的脚上没有什么气力了,我的靴子一碰到树桩就发软了。我蹲在地上,汗水、泪水密密麻麻跟蚂蚁似地在我脸上钻出来,我从来没有这么畅快地流过泪水和流过汗水。我总算找到了一个借口,我尽情地哭着,因为我的脚是那么的痛啊!
    朱朱把手放到我的头上,反复地摸着,还把手指插进去,跟梳子一样梳着我的头发。她细声细气地说,哭吧,哭吧,风子,想哭就哭吧,朱朱叹口气,接着又叹口气,不住地长吁短叹,她说,反正你头发也长长了,见识也越来越短了,哭吧哭吧,哭吧。
    我还没有收住泪,就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说,你怎么变得和他妈任主任一个腔调呢!
    朱朱说,我们都在长大,就你一个人在一天天变小。连任主任都要哄着你,我还敢对你怎么样呢?
    我说,朱朱,你可怜我吗?我要没脸见人了。
    朱朱笑了起来,这一回不是婉尔一笑,而是夹在长吁短叹中,老气横秋的。她说,我不可以可怜你吗?
    我瞪着朱朱,狠狠地瞪着她。朱朱把那张白晰娇弱的脸朝着我,一点也不避开,她的又长又细的眉毛,又湿又亮的眼睛,都让我觉得心里发酸,哦,我是为我自己心里在发酸。
    我说,你可怜我,就给我弄点吃的来吧,我肚子都快饿瘪了。
    有风吹过,烧落叶和青草的青烟都向着河上飘去了。我和朱朱都看见一个挑红木桶的人从青烟里走过来。有一小会,他头上的草帽被夕阳照着,好象是浮在水面上旋转。近了,就看清楚,这是卖豆腐脑的,他的木桶擦拭得亮闪闪的,还用黑漆勾了边线,桶盖上搁着十几种作料。朱朱喊了一声,卖豆腐脑的。但那人没有听见,只管呆望着河那边,一路走过去。我接着喊了一声,卖豆腐脑的!那人吃了一惊,把担子一转,刚好搁在我们面前。
    豆腐脑娇嫩得怎么都扶不起来,那人就用白铁皮作的小铲给我们铲了两大纸碗,上边浇满了作料,红油辣椒和脆花生瓣在豆腐脑上不住地颤抖。我吞了一大口唾沫,一下子就倒了一碗下肚子。看看朱朱,她却还没有动调羹呢。她对那人说,再铲一碗吧。
    我一连吃了四碗。最后一碗我才吃出一点味道来,豆腐脑里也掺和着一点草青的味道,花生瓣则被牙齿磨出焦糊的油脂香,它们搅拌着让我的脑子晕眩起来,我觉得自己就像喝醉了酒。我说,朱朱,我不行了。
    朱朱说,不行就放下吧,别逞能了,好不好?
    我说,朱朱,你觉得我一直都在逞能吧?明明是个可怜人,却硬要撑出一点门面来?
    朱朱说,其实,我早就知道了。她说,有人早就给我说过,你爸爸的将军是假货。
    我再次瞪着朱朱,辣椒油和豆腐沫糊满了我的嘴巴,而朱朱端着的碗还没有动过一调羹。我说,你为什么不戳穿我呢,你等着要看我的笑话,对不对?
    朱朱说,我给菩萨烧过香,希望你永远都不要被戳穿,希望你永远不要闹笑话。只有我才会这样子,你不相信吗,我是真的,风子。
    我再也说不出话来了。四碗豆腐脑和辣椒油在我的肚子里发胀,翻腾,烧灼,我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啊。
    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没有听到一个同学议论我的事情,他们昨天对我怎么样,今天对我也怎么样。但是,我觉得他们是已经知道一切的。当他们三五个人聚在一块说笑时,我怀疑他们说的正是我。他们一边从远处瞅着我,一边说得真是开心死了。我瞥一眼他们,他们就会把嗓门压下来,还相互挤一挤眼睛。有一回,我撑起来,一瘸一瘸挪过去,我跟他们说,说吧,也说给我听听,我也和着你们乐一乐啊。那些人笑嘻嘻地望着我,说,刚刚才说完呢,还说什么呢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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