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快要到了嘛!快到了,再坚持一会儿。说不定,我们还能从渔民手里买点活鱼带回去,说不定还有螃蟹呢!”
他们最终抵达的地方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填埋场。就在长江堤坝的南岸,垃圾堆成了山,一眼望不到边。没有张网捕鱼的渔民。没有鲜鱼和螃蟹。想象中的渔火,就是从这个垃圾填埋场发出的。通往市区的公路上,运送垃圾的车辆亮着大灯,排起了长队。在垃圾山的顶端,几十个人手拿电筒,穿着长筒的胶靴,挤成一堆,在那儿翻检垃圾。离他们不远的堤坝下,是一个用垃圾围成的场院,里面有一家小吃店。几个垃圾清运工正在露天围桌而坐,大声地说着话,喝着啤酒。
绿珠并没有显露出大失所望的样子。她向端午要了一根烟,在江堤上坐了下来,呆呆地望着那几个正在喝酒的司机。
端午也只得强忍着难闻的臭气,挨着她坐下来。不知道哪一个念头触动了她的伤情,绿珠的情绪再度变得抑郁起来。端午正想着找什么话来安慰她,忽听见她低声地说了一句:
“妈的,就连这几个非人,也过得比我好。”
“什么叫‘非人’?”
“就是烂人。”
“人家好端端的,又没惹你。”端午笑了起来,“另外,你怎么知道他们过得比你好?”
“他们至少还能及时行乐……”
“难道你就不嫌臭吗?”过了一会儿,端午像哄小孩一样地问她。
“我无所谓。”绿珠说。
“难道我们就守着这个垃圾场,一直呆到天亮?”
“我无所谓。真的,怎么都无所谓。”她还是那句话。
“就像《红楼梦》里的林黛玉和史湘云?”他开玩笑地对绿珠说。
这时,绿珠抬起泪眼婆娑的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笑道:
“只可惜,没有妙玉来请我们喝茶。”
9
端午从“呼啸山庄”回到家中,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五点多了。
守仁亲自开着他那辆凯迪拉克,一直将他送到家门口的单元楼下。守仁还送给他两条“黄鹤楼”牌香烟,一袋黑龙江“五大连池”的大米,当然,也少不了小顾为他准备的一大网兜新鲜蔬菜。他在灰蒙蒙的晨曦中向守仁道别时,忽然觉得这个呵欠连天的老朋友,也不像他以前想象的那样俗不可耐。
他在灯下补写昨天的日记。开头的一句竟然是:
美好的事物扑面而来。
紧接着的一句话与第一句毫无关联:
最使人神往的,莫过于纯洁和宁静以及对生死的领悟。
连他自己看了,都觉得莫名其妙。
他在给儿子准备早餐的时候,若若已经刷完了牙,正在给鹦鹉喂食。自从家玉从川西的藏区带回了这么个宝贝之后,儿子就一次也没有睡过懒觉。他担心佐助饿着。他给它喂松仁、葵花子、南瓜子、黄小米,给它喝蔬菜汁。为了给它增加营养,他还时不时在瓜子松仁的外面裹上一层烤化的黄油。
“老爸,本来,我昨天想替你说谎来着。可惜失败了。”在餐桌上,若若把煎鸡蛋塞在面包里,讨好地对他说。
“什么意思?”
“昨晚老妈九点钟打来一个电话。我撒了个谎,说你正在洗澡。她说那好吧,就挂了。可问题是,她在十一点多又打来一个电话……”
“那又怎么呢?”
“我还说你在洗澡。”儿子不好意思地笑了,“老妈就说,嗯?他两个小时都还没把澡洗完吗?”
“然后呢?”端午摸了摸他的头,又替他把脖子上的红领巾拽了拽,问道。
“我说了实话,老妈发了飙。”
儿子的话让他再度陷入到令人厌恶的烦闷之中。他不得不考虑,如何向家玉解释昨晚的事。虚构故事,已经让他感到深深的厌倦。当然,他也意识到,与绿珠相识所带给他的那种灵魂出窍的魔力,正在一点一点地变得迟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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