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葛文老师是病退回广州的。贺曙光当时很纳闷,因为他不知道那么健康的诸葛文老师居然也有病。但是,这个结很快就解开,因为就在诸葛老师离开罗沙大队之后不久,几乎所有的知识青年全部都走了,以各种各样的理由走了。
看着他们的离去,贺曙光有些失落,甚至有些想不通。不是说要扎根广阔天地一辈子的吗?怎么还没到半辈子就走了呢?而且走得彻底,一个也没有留。但是,紧接着爆发的一件事情,使他更加失落,更加想不通。这次不是知识青年,而是回乡青年,也就是贺曙光和戚福珍他们的那些同学,他们也走了,但不是去广州,而是去香港。
罗沙村与香港只隔一条河,一条叫深圳的河。严格地讲,甚至河那边的一部分土地也是属于他们大队的,所以,他们几乎天天到河对岸耕作,从来没有发生过去不回来的事件。如果不回来就叫“逃港”,“逃港”是违法的,和叛国差不多,所以,罗沙大队的社员从来都不逃港。不但不逃港,而且他们还协助解放军抓那些企图逃港的卖国贼。那时候兴军民联防,沿边界线巡逻的时候,两个人一组,一个解放军,一个民兵,肩并肩。解放军斜挎着冲锋枪,像雷峰那样,民兵肩背着半自动步枪,像《海岛女民兵》中的海霞那样。罗沙村不是海岛,但照样有女民兵,而且照样威武。带娣姐姐当年就是女民兵,就经常跟解放军肩并肩在边防线上巡逻。但是,也不知道从哪一天起,香港那边突然颁布了一个政策,只要这边跑过去不回来的,那边立刻就发给身份证,成了那边的人。那边是香港,香港是城市,不是宝安这样的小城市,而是像广州那样的大城市,换句话说,那时候村民只要跑过去不回来,就成了城里人,大城市人。这个诱惑实在是太大了。带娣姐姐嫁到了宝安,嫁出去十多年了,两个孩子都上小学了,还是没有落实宝安户口,可见,落实城市户口是天大的事,而现在一下子可以落实香港户口,这个诱惑对村民的影响实在太大了一些,顶不住,况且,这边的政策也突然宽松了不少,不抓阶级斗争了,跑过去不回来既不算反革命,也不算叛国,于是,贺曙光和戚福珍的很多同学都跑过去了,一夜之间成香港同胞了。
很多同学都去了,但没有全去,至少贺曙光和戚福珍就没有去。戚福珍没有跑过去有多种原因,比如她作为书记的女儿,不能带头逃港,不为她自己着想,也要为他父亲着想。再说,作为书记的七叔公也绝对不允许女儿这么做。另外,她是女生,女生不流行逃港。那时候逃港的主要是男生,女生很少。还有,逃港的基本目的是为了生活得好一点,而戚福珍是书记的独宝女儿,在这边生活得已经够好的了,用不着去逃港。总之,戚福珍有太多的理由不去逃港。况且,她那么矮,跑到香港又能做什么呢?而贺曙光没有逃港的原因很明确,因为戚福珍没去,所以他就没有去,如果当时戚福珍去了,并且邀他一起去,那么他十有八九就去了。
说实话,贺曙光因为没有逃港还曾经后悔,因为那些去了的人后来没有受到任何惩罚,相反,因为由村里人变成了“同胞”,来去自由,还得到许多实惠。每次回来的时候,大包小包,包包都是好东西,自己用不了,还兑给村里的其他人,让他们那到桥社门口兜售,赚一些差价。贺曙光的母亲就干过这种事情。贺曙光感觉自己一下子与他们拉开了差距,所以就后悔。但是,后悔已经晚了,因为后来两边都紧了。这边的解放军加强巡逻和盘查,不是带着民兵巡逻,而是带着狼狗巡逻,甚至还开枪。那边也停止发放身份证,对于偷渡过去的人,抓住之后就送回来,几乎每天都能看到被那边遣送回来的人。在这种情况下,贺曙光就是借过境耕作的机会跑过去,不回来了,也领不到身份证,而且还要被送回来,他当然不会做这样的傻事。不过,他后悔,后悔当初没有去。
关于自己后悔的事情,贺曙光没有对其他人说,包括没有对母亲和弟弟妹妹说,但是他对戚福珍说了。戚福珍说:也不一定是坏事情,这里马上就要变成城市了,还要开放河口,能守在家里赚钱,为什么一定要出去?
戚福珍不愧是书记的女儿,情报就是准。果然,之后不久就成立了深圳市,而且罗沙村被划在了市里,宝安倒成了深圳下属的县了。这时候,开始控制户口,罗沙村的户口能出不能进,带娣姐姐和她儿子女儿的户口趁机迁到了宝安县,终于成了城里人。但是,她高兴不起来。一是等待的时间太长了,已经出现期盼疲劳,麻木了,所以高兴不起来。另外,既然罗沙村已经成为新成立的深圳市一部分,那么,也就没有以前的那种反差了,不值得庆贺。至于后来带娣又千方百计要把已经迁出去的户口再迁回来,则是更富有戏曲性的一幕。我们留在后面再说,现在不说,现在我们继续说贺曙光和戚福珍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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