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哉惟时,柔远能迩,惇德允元,而难任人,蛮夷率服。《尚书?舜典》。“柔”,宽而抚之。“能”,扰而习之。“柔远能迩”有点“远交近攻”的意思。“允”,信也。“元”,仁厚也。“允元”,信任仁厚之人。“难”,拒绝,“任”,奸佞。“率服”,相率而服从。
这个记录也许不可靠,但应该反映了一个非常古老的传统。怀柔是发达文明对于较低文化实施的笼络政策,不是国家间政治。在一个原始的农业社会,舜把“柔远能迩”和“食哉惟时”放在同等重要的地位,可见他重视“怀柔”的程度。怀柔是有关战争与和平的大事。在天下未定的时代,怀柔是维持和平的一个较好的办法。因为对于一个较为静态的农业社会,怀柔的成本比战争的代价低。为了和平,古代中国人总是怀有天下一统的理想,即使能力欠缺的统治者也会有这个宏大的目标。孟子回忆说,梁襄王向他咨询:
“天下恶乎定?”吾对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对曰:“不嗜杀人者能一之。”《孟子?梁惠王上》。“恶乎”,怎样。梁襄王是梁惠王的儿子,即孟子“望之不似人君”的那位。对话当在公元前319年,梁襄王即位的那一年。梁襄王的这个问题显示了他好大喜功,因为他的魏国已经衰落,没有定天下的实力。襄王更应该关心魏国的安全。
孟子的天下或许不包括蛮夷的土地。在春秋战国时期,残酷的现实政治与儒家理想是不兼容的。在激烈的对抗中,实行儒家思想只能削弱国家的竞争力。到了汉武帝时,天下定于一,泛道德化有助于统治,儒家思想才得以大行其道。如果能够保持世界和平,或者为了保持世界和平,儒家思想可以为今后的国际关系学提供很大的帮助。当今的世界是一个放大了的古代中国的天下。这个天下必将定于一。定天下需要以武力为后盾,但绝不能嗜杀,不能集权,必定以自由、民主为先导——正如孟子所说:“仁者无敌。”《孟子?梁惠王上》。
在孟子的时候,天下的观念将遇到挑战。齐国的阴阳家邹衍(前305-前240)的想法虽然被认为是闳大不经,却对后世的政治哲学有很大的影响。他提出了“五德终始”和“大九州”的观念。邹衍认为,每九州组成一个大九州,为海所包围;共有九个大九州,为更大的海所包围。这样,共有九九八十一州。邹衍论证说,“赤县神州”(中国)只是八十一州之一。由此增添了“海内”的观念。余英时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他说:
由于邹衍的理论传播日广,中国对于它的位置的自我意识经历了一次根本的改变。视中国等于“天下”的旧观念让位于较为实际的观念,即认为中国位于“海内”。……“海内”是在地理学意义上使用的,表示中国领土的界限,而“天下”则是较纯粹的政治概念,与现代的帝国是同义语。崔瑞德、鲁惟一编《剑桥中国秦汉史》,407页。引文出自第六章:汉朝的对外关系。
其实,《庄子》已经有“海内”的概念:“计中国之在海内,不似乎稊米之在太仓乎。”《庄子?秋水》。“稊”(tí),类似小米。这里的中国比邹衍的神州在海内所占比例要小得多。庄子(前369-前286)比孟子小3岁,比邹衍大60多岁。《秋水》篇可能出自他的弟子或再传弟子之手,从而有邹衍的影响。不过,海内的思想或许源自稷下,未必是邹衍独创。齐国临海,齐人会有四面皆海的想法。有了新的地理观念之后,中国人身处“海内”一隅,但仍怀有“以天下为己任”的胸怀,并保有“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送杜少府之任蜀州》,王勃。的情感。虽然人们认识到中国的有限,却只把统一王朝当作正统王朝,相信天命只授予统一王朝。偏安的王朝是欠缺的,是两个王朝之间的过渡阶段。天下和海内是与王朝相关的地理概念,都必须完整,而国家则可大可小。迟至1899年,梁启超还要解释为什么中国人不知有国,也不知爱国。他说:
我支那人,非无爱国之性质也。其不知爱国者,由不自知其为国也。中国自古一统,环列皆小蛮夷,无有文物,无有政体,不成其为国,吾民亦不以平等之国视之。故吾国数千年来,常处于独立之势,吾民之称禹域也,谓之为天下,而不谓之为国。既无国矣,何爱之可云?《爱国论》,《饮冰室合集?文集第三册》。那时的“支那”一词尚无贬义。
梁启超意犹未尽,不到一年,他又满怀激情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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