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不到,他和那个艳丽小姐也来了,坐在我和他以前晚上经常坐的位置上。背对我们坐下。
二天后的晚上,他把我拉到校园外的树林茂盛的小径,很静,能听到远处的流水声。他生气地说要离开这儿,只是因为我在这城市,具体点,在这学校,使他改变了主意:既不去南方经商,也不去北方,虽然那儿有一大堆朋友。南北方都不去了。
你在嫉妒。
朋友们都说你用情不专,他回答。
对对,我朝三暮四。
他说还有自知之明,你男朋友一大筐,我算老几?如果我现在女孩多,也不过是向你学习。
他的话真让我另眼相看。可是他说,如果你对我的感情当真,若当真,我也当真,行不行?
感情可如此搞平价批发,倒是新鲜事。可是那天晚上,我听了,心里非常难过。于是我就这么告诉他了。
他冷冷地看着我。
天渐渐凉了,冷得厉害。我们在小径上来来回回走着,没有目的地,没有起始。这条路像架在半空,如果我们停下,仿佛下边就是死神。我们一刻不停地走着。这时,我对他说,我倒想离开这儿,想离开的是我,并不是你。他态度一变,开始说服我,说他有多么需要我,他说他要离婚,要和我结婚。我说,你说服不了我,我不会留下来,除非出现奇迹,而奇迹往往是弱者制造的幻象。
那时我生活困难,看不到出路,我的写作,陷入一片死海。杂志社和出版社怎么对待我的,我若回想就等于重新做恶梦。嫁一个男人,显然违背初衷,更不合我性格,我从未有过那么绝望。离这儿最近的城市是南京,而离我最近的是城中心的一条弄堂,住着我的姑姑。姑姑对我很好,不过见面的时间,总是很短暂。一座城市,一个人,一间房,一条路,都会与我的写作戚戚相关。可是,我找不到自己,甚至看不见有其他什么人可以进入我的世界。
柔和的灯光从校园的楼房里倾洒出来,录音机放着温馨的歌曲,二十来步水泥石阶,淌着月光。刮着冷风的夜,依然蓝色。我现在还记得那个夜晚,当我回头,一个盲人戴墨镜,手拄拐棍,但大步流星,朝我们迎面走来,从我和他中间穿过去。步态自信,他几乎撞倒我。
不过那只是我的希望而已。他擦着我的边走过去,我愣住了,看着他消失到黑暗里。我问他:你看见了吗?
他说,我看见了。
第二天,他带了一个穿黄毛衣的女研究生来见我,那女孩对我说:你有男朋友吗?我不作答。场面很冷,甚至他也不与她说话。等那人走后,他对我说,你应当有一个男人,那男人非我不可,因为你值得我同情。
我说,我倒想找一个女朋友。
他脸上的笑容静止了,隔了一会儿,他说愿意让我帮你找吗?
若找到,万一我爱上怎么办?
我说,没问题。
他立即声明:我是戏言。
我说,你不是戏言多妙。
你真的喜欢女人?他说。
难道你还怀疑吗?
从那以后,他对我很是放心,不再盯着我,但反而使我疏远了他,干脆躲着他,不管他上门、打电话或写信,甚至扬言自杀,任何方式,我都不肯见他。最后他进入我写这城市的小说中,名字叫古恒。
天生恐惧镜子,那是另一个令我极度不安的世界,尤其当我回忆一些特殊的往事时,感觉那世界,被雾气袭上一层我抹擦不净的灰蓝色。
记不清从几岁开始我发誓要离开那个出生的山城的?也记不得在十八岁那年我是在哪一天离开它的,之后的日子过得非常迅速,我一直都在路上流浪。什么都不妨试试,各种艺术形式,各种生活方式,我的小包里或裤袋里始终装着安全套,哪怕没能用上,带上它,就感到了性的存在。爱情在我眼里已变得非常虚幻,结婚和生养孩子更是笑话,我就是不想走每个女人都得走的路。我的脸,早已失掉青春色泽的脸,只知道及时行乐的笑,已经不会为任何人,也不会为自己流一滴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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