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虹影(60)

2025-10-10 评论

    曾有不少人研究过“东西嫉妒异同论”,结果,据说是东西嫉妒者都善用流言。其实,衣冠楚楚的西方学者聚会的时候,流言同样是上品开胃酒。爱听流言,是东西共性,唯一的区别是效果。
    东方人怕人说,越怕流言的威力就越大——流言可畏,流言杀人。西方人就怕没人说,流言的箭射向了谁,谁即人所瞩目的幸运儿,没有流言的人,是被忘却的可怜虫。
    当你拿过一本小说,由于你不想再听流言。但是,小说继续告诉你流言,用更安全的方式,更文明的渠道,更优美的语言。
    我们从小说中听流言,我们的时间太短暂,生命经验太有限,我们不是冒险家,不是探险者,不是闯祸包,也不是亡命徒,我们是有责任感的公民,循规蹈矩地活着。生活是如此正常,如此重复,我们很难成为流言的对象。
    流言使我们扩展了自身可怜的经验范围,知道了一些别人的生活,转换了些枯燥无味的生活,添了乐趣,加了色彩。小说使我们超越了简单寻常的经验重复,体验一下不为我们设置的生活。
    小说的主人公作奸犯科,我们不敢;小说的主人公虎穴孤胆,我们只有虚惊的份;小说的主人公多是我们无法接触的边缘人:阅尽人事的妓女,生活苦闷的富翁,半人半鬼的乞丐,来历不明的英雄。他们是法外之神,理外之仙。
    我们通过小说,知道了他们的秘密。
    有时,小说主人公也很平常,平常心,平常事,过着庸俗的生活,他们在命运面前缺乏经验,一无所措,甚至愚蠢,我们从中得到了安慰。
    能否认为读小说本身不就是在偷听?有个叙述者在讲故事,讲自己或者别人的故事,此人根本就不是讲给我们听的,此人往往为了自己,或者更为特殊的私人目的。感谢作家的记录,我们听到了这段流言。
    假定作家偷听到叙述者的流言,叙述者则是被自己的流言构筑出来的人物。小说是对流言的双重抽象。读小说,使我们对流言可鄙的好奇心升华,我们心安理得,自然而然。
    爱真理的人痛斥小说,小说是谎言。毫无真理价值。
    爱经验的人热爱小说,小说是流言,充满了经验价值。
    如果真理不一定是经验的真理,那么,流言和小说都会引导我们走向真理迷人的可能性。

    早晨起来,我打开电脑,有宝莲一电子信,说昨晚她梦见和我一起在南方旅行,住的旅馆是个院子,有竹林假石山水塘,总有些年轻的男子们想亲近我们,说是爱好文学。那个旅馆像个秘密基地,不时有人在院墙周围刺探,想窥视我们的私生活。
    当我们整理好行李,要离开时,来了我的叔叔,他戴着细边眼镜,短发苍劲,人斯文秀气,话不多,却真诚含蓄,送来一套线装书,还有两件一模一样的黑色丝绸大衣给我们。我们翻着衣服,里层是纯白的羔羊毛,袖口和衣边也镶一圈白,衣背下摆开叉,还有连身帽子,时髦华丽至极。我们穿在身上,非常合身,就像照着我们的身材做的,细工慢活。
    我们喜欢极了,不肯脱下身。
    宝莲的信让我笑了,大概她不知我从未有过叔叔,无论是生父家的弟弟或是养父的弟弟,都没有机会见到。也许她是知道,才在梦里给我一个那样周道的叔叔,既给我们精神粮食,又给我们这样的女子喜欢的衣服。
    这个异域小岛现在的天气已得穿毛衣了,半月前我回来,就觉得自己被这儿的天气给击中了,患了忧郁症。我突然明白我是想念那江南水乡,鲜衣美食,朋友相拥互相呼风唤雨,夜夜笙歌宴席。而这儿,完全是孤独的隐居生活,除了读书和写作,就是收拾花园的花草。幸好还有宝莲这样的朋友在这城市,不时通电话和电子信。宝莲说,醒来就想找个裁缝依样做梦里的大衣,但是,那来羊卷绒?哪里寻中国丝绸布料?哪有裁缝师?不像小时候,经常进出裁缝师傅的工作室,比手画脚跟师傅解释心里想要的衣服式样。如今叫服装设计师,不是随便给张三李四做衣服的。
    梦里事我越来越忘得干净,不过倒是清晰地记得一年多前,我第一次见宝莲的那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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