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儿(23)多好,让我看看你,你没有消失,那么多白天和黑夜,没有把你溶化,我又有了大地和你,有了斧子刨刀和果树,我又可以做我的事了,把石头垒好,把果子放好,在有风的时候,去看那一大片跳舞的黄花。
海水因为你而移动,树结果子。我们有傍晚的家,每个黄昏后边,都有无穷无尽的岁月。我可以在风中看你光洁的耳轮,在云飞动的时候,看你的头发。
我要看见你的每一丝头发的飞舞,再不出门,再不讲课,再不说那些废话。这是我们最后一次别离,我的手拦住你,就是我牧场的栅栏的呼吸吹拂着你,就是摇动无花果的风;在家里一切都理所当然。窗外的山发出柔和的光亮,那么清楚的画,就放在那儿。英儿(23),我们活着、看着,就是快乐的;
看你的衣裙飞舞就是快乐的。
这是我向上天祈求的,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你来了,在我们活着的时候。
这是我向上天祈求的最后一件事,上天给我了,你从天上下来,带来人间的尘土。我不认识你了,我把你捉住,把梦打碎,最后还是找到你了。
你是我的妻子,我用生命这样说,你从平台上下来,你一个人度过一百个日夜、对于我来说是一千个。七月,我想你了。
我醒在这边,不明白,怎么又七月了,醒在那么莫名其妙的房间里,花都落了,杨树花都飘过了。在北京扫净的花园里我遇见你,我走了那么远,走遍了整个世界,;才找到你。现在再走,上哪呢?我不明白我在干吗?怎么到这个七月里来了?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些打字机,手稿,电脑。一条大街,跟我有什么关系!这些丁丁当当的玩艺。
七月,我要能活在那个七月就好了、死到那个七月就好了、把我剖开,能回到那个七月就好了。满山翠果,英儿(23)答应着从平台上下来。
我们看不见最初的日子
最初只有爱情
雷,你的手真热,有点发烧,其实有什么呢。咱们是从这离开北京的,一九八七年,现在又走到这个路口上了,但是完全没有英儿(23)了。也许这是个新店,也许就是咱们打电话的那个老店。那个临出国的下午,我们转来转去,在路口找英儿(23),一直走到油漆座最里边的小胡同里。出来个小伙子说:英儿(23)?好像没这家。一个抱小孩的女人也在板车边上帮着想,最后我们还是找到了那个院儿,门口有榆树。
院里堆满小厨房。她奶奶在家,是间北房,收拾得干净,跟我后来想象的她家的厅堂完全不一样。沙发上铺了白毛巾,有书柜,咱们坐下来和她奶奶说话。
她奶奶说:小英子,怎么啦,怎么啦。说英儿(23)好,老写字。说:我要会写字也写字。英儿(23)后来说:她奶奶会写字,有一次还问她“硌硬”怎么写,她写给她看,她奶奶就把这两个字写到小本子里去了:“她今天咯硬我。”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站起来,她奶奶说:英儿(23)去她同学那了。这时候英儿(23)出现在门边。
“呀!”地叫了一声。她穿着白裙子,满脸惊讶的表情。
我们说了什么,好像说了《聊斋志异》,《封十三娘》,她没懂。
灯光照进院子,沙发上的白毛巾更白了。她送我们出来,傍晚的暗蓝色像海水一样覆盖了整个街巷。我们走着,路灯照着她;我把手放在她的肩上,她眼睛黑黑的闪着灯火侧目,她看着我,毫不犹豫地抓住我的手臂。
在信里她说:不知道怎样才好。那个路口像手绢一样飘走了,她知道自己必须走另一条路,走很远,才能找到我们。
我们在灯光里走了,头也没回,像沉到大海里去的石头。
我知道风吹着她,她的裙子,她独自走着。
我说:我一定还要再见到她。
这就是为什么我要有一个家,远离世界,有她。
晓南:
睡不着,给你写信。
你说:不带英儿(23)来,就不会有这些。也许是真的。
我还记得你们在屋子里试衣服,雷有个褐格格的长衣,英儿(23)是红的,她们换来换去,你也试。后来就到花园里去了。拍照,英儿(23)有点泄气,因为你对着雷照了又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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