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地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在动物出没的树林里,溪水旁,到处都埋伏着幽灵似的憧憧人影。人们端着上膛的步枪,眼睛里闪动着饿兽般的亮光,焦急地期待猎物撞上枪口。开始时,每有收获,人们还兴高采烈地簇拥着猎物下山去。可是不久,就不愿意同寨子里的人分享胜利果实了。因为山上的猎物已越来越少。后来枪声一响,人们就在山上燃起篝火,将血淋淋的猎物分成无数份,然后连皮带肉吞得精光。寨里的人发现不再有兽肉抬下来,就派出许多军官上山,监督并严惩那些敢于擅自私分猎物的士兵。
弱肉强食和生存竞争的冲突由此迅速升级。
有时枪声一响,士兵们还没来得及把猎物藏起来,军官就赶到了。士兵两手空空,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抢走,自然不肯罢休。于是山上天天都有冲突发生,互相火并和军官失踪的事件也层出不穷。
即使这样的日子也维持不久。更大的不幸很快就要到来。
六月,当地人谈虎变色的雨季降临了。
在印度洋高空积聚了整整一冬的暖湿气流被强劲的西南季风搅动着,象一万艘军舰组成的浩浩荡荡的无敌舰队,气势汹汹地闯入南亚次大陆的万里晴空。缅甸的太阳顷刻消失了,翻滚的浓云犹如一座座沉重的大山低低地挤压着城市和乡村的屋顶。凶猛的暴雨象呼啸的长鞭不停地抽打大地和河流,道路被冲断,桥梁被卷走,低洼变成一片汪洋。在胡康河谷,洪水一夜间吞没了所有的山谷和平地,不及逃跑的人畜转眼间就被浊浪席卷而去。雷声象战鼓轰鸣,球形闪电一次又一次轰击古老的原始森林,将千年古木拦腰劈成两段。
大自然露出了狰狞的面目。
布帕布姆的土著山寨,一幢简陋的竹楼里,杜聿明半卧在火塘边,昏昏欲睡。不到一个月,威风凛凛的杜长官看上去判若两人:形容枯槁,精神萎靡,磨破的衣衫肮脏不堪。在火塘的吊锅里,煨着一碗粗糙的野猪肉和芭蕉根。潮湿的柴草不时腾起浓烟,呛得长官虚弱的肺部爆发出一阵阵猛咳。
他患了可怕的回归热。
雨季一到,凶恶的疟蚊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向人类发起进攻,把病毒和疟原虫散播在他们的血液中。一连数日,高热和高寒轮番折磨着这位长官,时而如熬炎夏,时而如坠冰窟。他不吃不喝,并开始出现谵语和昏迷。医官们全都焦急万分束手无策,部下们唯一能够表达忠诚的方式是:让长官面前那口吊锅里始终煨着最好的食物。
现在,大难临头的杜长官只好听天由命。他喘息着,同病魔苦苦搏斗。他感到世界末日快要到来了。
也许所有的活人都要变成僵尸,然后在森林里悄悄腐烂,消失得无影无踪。
暴风雨还在猛烈地摇撼着这幢简陋的竹楼,仿佛要把它连根拔起。雷声隆隆,闪电撕裂夜空,空气中弥漫着雷电撞击的火药味。
突然“轰隆隆“一阵巨响,外面传来许多乱糟糟的奔走和喊叫声,仿佛世界末日来临一般。杜聿明蓦然一惊,清醒过来。
卫队长常恩国水淋淋地奔进来,报告说医院竹楼倒坍,压死许多伤病员。杜聿明听了,黯然神伤,吩咐把伤员搬进自己的竹楼来。
常队长面有难色,劝阻道:“长官,那些伤员有好几百,再说您自己的病也不轻哪。”
参谋长和医官也纷纷劝阻。杜聿明神色凄凉,仰天长叹:
“莫非我第五军注定要葬身这蛮荒之地么?”语罢大哭。
常队长捧起那只碗,小心翼翼地劝道:“长官,请您务必保重身体,还是吃一口东西吧。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派出去的人同那边联系上……”
“我不吃,不吃!”杜长官猛一抬手打翻了碗,恨恨地咆哮道:“那个美国佬巴不得我死了,好吧你们都拉到印度去听他指挥!——我偏不去!我宁可死在这里也不去!!”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只有那碗野猪肉在火堆里烧着了,散发出一阵阵焦糊的香味。
杜聿明又发起高烧来。
他恍惚中梦见自己回到广州那所著名的军校。当时的校长还没有现在这般威风,他执着自己的手说:“光亭为人精明,惟有始终不渝,方能前程远大。”此后他遂下决心效忠校长,矢志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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