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无岸(8)

2025-10-10 评论

  陈秉章戴副眼镜,看就是知识分子,一问,果然是电视大学毕业,在公司搞化验。陈秉章比我大两岁,学历虽不高,但阅历并不浅。他问我是那里人,我告诉他是马鞍山的,他马上就说他知道马鞍山,并背诵了一段毛主席语录:马鞍山条件很好,可以发展成为一个中型的钢铁联合企业,因为发展成中型钢铁联合企业比较快。背完这段语录,我对他一下子亲近许多。
  陈秉章告诉我他是广州人,因为他哥哥在香港原料行工作,与秦老板认识,所以他才能在公司谋得这个差使。
  “他算什么东西!”陈秉章对秦老板好像很有意见,他说:“一个地道的潮洲农民,初中生,上学时还总是抄别人的作业,文革期间混不下去了,偷渡到香港,在香港一间小电镀厂打工,后来不择手段骗娶了老板的女儿,自己就成了小老板。别看他现在人模狗样,还不是靠这几年在深圳省下的人工、房租、生活费、税费、环保费,使他的电镀成本比香港那边低许多,才一下子接到这么多定单。”
  陈秉章的话具有权威性,因为他哥哥是香港人,而且在香港做电镀原料生意,对两边的行情都知道。
  “‘人工’是什么?”我问。刚才秦老板对我说“人工你不用操心”,我就没听懂,也没好意思问。
  “人工就是工资。”陈秉章说。
  听了他的解释我忍不住地笑了。他问我笑什么,我把秦老板刚才对我说的话复述了一遍,并告诉他我以为是不要我管工人,只要我管技术。
  陈秉章听完之后也哈哈大笑,但他很快就收住了笑容,严肃地告诉我:你上当了。我问为什么?他说:不事先谈好价钱,出粮时你看吧,最多给你一两千。我问“出粮”是什么意思?他说出粮就是领工资。我又问:你是说每月工资一两千元?他说是啊,你还以为是多少?我没敢说话,心里想:我乖乖,一月一两千呀!一月抵在家干一年了!我想如果我真能一月拿一千多,我就给老婆买个金项链带回去,准把她乐疯了。想起老婆在家省吃俭用的样子,我的心凝重了许多。
  陈秉章见我不说话,并且脸色凝重,就来安慰我,说:“先干了再说,骑马找马。我哥哥说了,有机会他也来内地开间电镀厂,到时候去我哥哥那边做,保证他会给我们香港师傅的待遇,每月人工一两万。”
  “多少?”我怕自己又误解了。
  “每月一两万港币唠,”他说,“总不能真跟香港师傅一模一样拿两三万一月吧。”他肯定觉得我贪得无厌。
  “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解释,“我是没想到这么多。”
  “没想到吧?”他说,“这还不算最高的,最高的一月四万多呢。”
  我觉得他在瞎说。
  他接着说:“其实香港人有什么了不起?凭什么人工是我们的十几倍?那几个鸟香港人跟他妈的秦老板一个样,都是从大陆偷渡过去的,一个个初中都没念完,懂个狗屁!他们谁行谁到化验室来做个分析看看。”
  我刚来,不想介入到这些是非之中,就提醒他:“该上班了吧?”
  “没事,”他说,“反正化验室就我一个人。”
  “一块下楼吧,我正好要去取行李。”
  “那好吧。”
  下到四楼,陈秉章说,我到了,拜拜。我抬了下手,说拜拜,然后一直下到一楼,骑上那辆破自行车,一阵风似地找石大哥报喜去了。

  4
  石大哥对我这么快就找到工作非常惊奇,问我是哪里,我告诉他是山脚下工业四路顶头的恒基实业,他更高兴,说:那是一家相当不错的港资厂,很难进的,听说老板只要他们潮洲人,外省人一律不收的。
  “安排你做什么?”石大哥问。
  “好像是主管。”我说。
  “主管?”石大哥问。
  “是的,”我说,“但不知具体管什么。”
  “主管是公司的第三把手,”石大哥说,“除了老板和那个副经理,就你官大了?”
  “工钱多少?”石大哥又问。
  “好像是一两千吧,老板没跟我谈这个问题。”接着,我把陈秉章对我说的话讲给石大哥听。
  石大哥说:“那个广州佬讲得对,香港人在这边工资一个月是两三万港币,而大陆的工程师每月确实只有一两千,没办法,是这样的。”
  石大哥见我没说话,又安慰我,说:“不过你可能要高些,做主管的应该有两千。行了,比我高了,我才一千四呢,先干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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