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听课心不在焉、魂不守舍、身体东摇西晃的细米(23),却在梅纹细软、清纯的声音里沉浮,一双本来就大的眼睛,现在显得更大。
不仅是雕塑,几乎是包括细米(23)的全部,梅纹似乎都很在意。她既张扬着他,又收敛着他——用一种与他的爸爸妈妈全不一样的方式。一个小小的细节,她也得与细米(23)计较。
这天,他们谈起了三鼻涕。
细米(23)开口就说:“三鼻涕……”
梅纹立即打断他的话:“你说是谁?”
“三鼻涕。“
“再说一遍。”
“三鼻涕。”
梅纹说:“三鼻涕难道是一个人的名字吗?这样叫人可不好。这是对人不尊重。人要知道尊重别人,人甚至要知道尊重树木与花草。”
细米(23)低着头。
他出门后,正巧就遇见了三鼻涕。他不免有点生硬地叫道:“朱金根!”
朱金根愣住了:“什么?你叫我什么?”
“朱金根。”
“你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
朱金根望着细米(23),向后倒退着,随即转身冲进教室,站在讲台前,大声说:“细米(23)不再叫我三鼻涕了,细米(23)叫我朱金根!”
朱金根又跑出教室——他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一边走一边在嘴中自语:“我叫朱金根,我叫朱金根!……”
树上的叶子就是我的家——第七节一天晚上,稻香渡中学的老师们正在吃晚饭,就听见在里屋大木盒里洗澡的细米(23)冲着外面叫:“妈!我要块香皂擦擦身子!”
冯醒城说:“哟!听听,细米(23)要块香皂擦擦身子呢!”
宁义夫说:“他原来能十天半月不洗脸。”
林秀穗说:“这也太夸张了一点,一个星期不洗脸是有的。”
冯醒城已经吃完饭,一边用筷子敲着碗,一边纳闷:“你说也怪,啊,这细米(23)怎么一早上起来就不再是细米(23)了呢。”
郁容晚来了。
燕子湾的男知青都已下地干活了,郁容晚来到稻香渡中学时,已在晚饭后。后来,郁容晚无数次地来过稻香渡,都是在晚饭后。那时天已差不多黑了。因此,稻香渡的人直到郁容晚离开燕子湾重回苏州城,也未能有一回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的面孔。但无论是细米(23)一家还是稻香渡中学的全体老师,都觉得郁容晚是长得很帅气的人。在他们的感觉里,他皮肤白净,鼻梁较高,整个看上去有点清瘦。他们甚至觉得他的目光里有一点忧郁。腿长、个子高,这一点他们是确定的,因为借着月光,他们可以看出。
郁容晚每回都是骑着一辆自行车来。他的车技似乎十分高明。因为,一路上尽是只有一尺多宽的田埂,他骑过来时,居然不下车,遇到缺口,他骑马似的,车把一提,前轮悬空着就过去了,等前轮落地,后轮又是一个悬空,整个车便都过了缺口,又一路向前了。
郁容晚从未进过梅纹的房间。他来到稻香渡中学后,总是将自行车往荷塘边的柳树上一靠,样子很像一个骑马的人到了一个地方,将马拴在一棵树上。然后,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口琴。那口琴用一块白色*的手绢包着。他慢慢打开,然后用手绢将口琴擦一擦,再将手绢折好放进口袋。
梅纹听到口琴声,立即显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但并不显得急切或按捺不住,原先如果是坐着的还坐着,原先是站着的还站着,只是凝神听着,过了一会儿,才会往荷塘边走去。
初夏的傍晚,郁容晚的口琴在稻香渡第一次吹响了。
那时,梅纹正在那间小屋里指导细米(23)如何使用圆口刀。
“有人吹口琴!”细米(23)说。
其实,梅纹早在他前面已经听到了。她的注意力不再在圆口刀上,不再在这间小屋里,也不再在细米(23)身上。她人虽然还坐在小屋里,但心思却轻盈得好似一片羽毛,了无动静地就飘出了窗外,飞向了口琴声传来的地方。
“你先在那块不好的木料上练练刀。”梅纹说完,走出门外。
她往荷塘边走去。月亮正从东边小树林里升起。她看到了他高而单薄的身影。
他也看到了她,但他没有停住口琴,依然在吹,一直等她走到了他身边,他才停住。
他们说了一会话儿,他继续吹他的口琴,仿佛他不是来看她的一个朋友,而是专门来为她吹口琴的一个职业乐师。
他站着,她坐着。
他吹得十分投入,两只手像鱼的尾巴一般,不停地拍打着口琴,控制着气流的大小,一只脚在地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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