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短篇文学集(19)

2025-10-10 评论

  道士不看李家主人,只是凝望前方,既像是李家主人,又像是自己独语:“你知道这是一块好地方吗?”
  李家主人答:“不知。”
  道士徐徐抬起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前面的路,又指指庄外几条河道:“你看不出,像只龟*吗?”
  李家主人顺道士的手指去看,然后从心中发出一声惊叹:“哎呀,这么多年,我怎么就没有看出呢?”
  道土道:“是只灵龟*。”
  “灵龟*又如何?”
  “福地啊”
  “福地又如何?”
  “你回头去看你家的房子。”
  “房子还是房子。”
  “看它立的地方。”
  “立在庄子中间。”
  “不,立在龟*背上。它驮着你一家人。”
  “驮着上家人又如何?”
  道士徽徽一笑,如春光灿烂。
  二人且不说灵龟*,依旧去田边看风车上水,听水声嘈嘈切切。
  晚上,油灯下,道士将手安详地放在茶杯上。那杯中的热气,从他的手缝里袅袅升起。他对李家主人道:“那龟*会走的。明日,你去拿条铁链来,缠在门前的白果树上。龟*就走不了了,龟*被锁定了。”第二天,李家主人并没有照道士说的去做。
  “为什么不锁住它?”道士问。
  “那龟*既然是个活物,它要走,就让它走吧。”
  “还是留住它好。”
  李家主人转身四望:“我不好留住它。”
  道士长叹了—声。
  黄昏时,道士招手,让李家的家人过来,道:“烦你取一根铁链来。”
  家人取来铁链。道士道:“你只管将铁链缠在白果树上就是了。”
  家人遵瞩。
  道士—阵晕眩,双跟随即瞎了。
  李家主人见了,一迭声地:“你何苦来呢?你何苦来呢?”
  欲欲去解掉铁链。
  道士道:“晚了。”仰望苍天,面容竟无—丝悲哀与懊悔,倒是嘴角漾出徽徽笑意,犹如平静的秋水徽起细澜。
  几年之后,李家的三个我子皆做了官,—个平常人家显出一派人丁兴旺。
  然而这年秋天,当雁影横空南飞时,李家主人却乘鹤西归了。临行前,他用余光看了看道士,然后看着他的儿子们说:“我去了,他就是你们的父亲。”
  道土依旧住在李家。他有时也出来走走,但只是孤身—人。
  他或立在路头,仰脸而望,听雁叫长空,或走到村后的老林里,然后坐在朽烂的树根上,听凄风号林。失明的双目,使他不能再远走,去浪迹天涯。
  李家准备要盖—座大宅。在拆除旧宅时,李家兄弟请道士暂且住进了一间堆放柴草的小屋。几个月后,大宅盖起。李家兄弟却忘了将道士再请回大宅。
  小屋里,道士听到了从大宅中传来的庆贺华屋落成的当当作响的碰杯声与此起彼伏的酒令声。道士的瞎眼,仿佛看到了大宅中觥筹交错、李家三兄弟红光满面的样子。然而,道士却心如止水,异常平静。他隐隐约约地听到远处的村落里,有几声鸡鸣。
  他推想:天已傍晚了。
  大宅终于安静下来。道士虽看不见大宅,但,他却能在心中想像得出它的样子:它高高矗立在那里,四檐翘起,腾腾欲飞;它在那里向人们显示着一派豪富,一派如日中天的上升。
  终于,有家人端来了饭菜。道土觉得那饭菜是凉的。但,他觉得那饭菜依然是好吃的。他似乎有点饿了。再说,他从前四处流浪时,本就是讨人残羹的,早已习惯吃凉了的饭菜了。
  他颇有点怀念李家主人在世时的灯下夜谈。他已记不得与李家主人谈了些什么,他只记得青灯—盏,柔光满室。那时,室外或是秋风吹拂竹林,或是雨落空阶,或是于脆全无动静,只偶尔从草丛里传来几声虫鸣。他只记得一种温暖如春的感觉,只记得那些话语醰醰有味,使漫漫长夜倒变得回味无穷。
  现在,他只能独自—个守望着夜晚。他总是久久不能入睡。
  睡着了,又常常醒来。醒来时,他就去想像此时的夜色*:天色*如墨?月光如水?青蓝—片?还是只有三两颗星于云里沉浮?
  道土老了。当他拄着拐棍站在那条当年李家主人曾将他引至李家的大路上时,人们看到那只是—副清瘦的骨架所撑起—袭空空的道袍。
  这天,李家兄弟全家人宰鸡杀鸭,宴请贵宾高朋,其中有一只鸡,性*烈,四处乱飞,最后走投无路,飞进了粪坑里。家人说:将这只鸡扔了吧。李家老大道:“如今虽家大业大,但不可如此浪费。”李家老二说:“道士近来很是瘦弱,将这只鸡煨汤,让他老人家滋补身子吧。”李家老三附和道:“两位哥哥说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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