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文轩短篇文学集(20)

2025-10-10 评论

  道士已多日不见肉了,见了鸡汤,大吃大喝。
  还是李家主人健在时就已在李家的—个老佣一旁看着道士,终于说:“您知道他们为什么会舍得绐您吃—只鸡?”
  “不知。”
  老佣道:“这是—只掉进粪坑里的鸡。”
  道士—笑:“掉进粪坑里的鸡,也是—只鸡。”他将鸡汤喝得一滴不剩。
  几天后,道士对那位老佣道:“请把你家主人叫来,说我明日要走了,我有要紧的话对他兄弟三人交待。”
  老佣去不多—会,李家兄弟一起走到道士面前。
  “我明日要走了。”
  “已经听说了。”老大说。
  “你何必走呢?”老二说。
  “这里也不多你—人。”老三说。
  道士说:“我得走。”他面对着李家三兄弟,问:“知道李家为什么会有今日?”
  “知道。得您老人家指点,我们家锁住了一只灵龟*。”
  道土说:“你们兄弟三人还要升更大的官的。但这龟*还是要走的。你们去看那棵白果树,它已死啦。那铁链快烂了。”
  李家兄弟立现惊慌:“这如何是好?”
  道士说:“令尊大人在世时,用铁链锁住了灵龟*,但那只是—道明锁。若将此龟*终身锁住,就得设下暗锁。”
  “如何设法?”道士指指龟*颈道:“在颈处挖壕沟—条,深约九尺。”
  李家兄弟领教,当即找来—些劳力,照道士的指点,不出两日,就挖成九尺深一道壕沟。
  此时,道士脑袋忽如雷击,随即觉得眼前有闪电划过,当他双眼睁开时,看到一轮太阳正挂在万古永存的的天上。
  道士站在那条路口,回首—望,只见那座陌生的大宅暴发似的立在那里,老主人在世时的一切平和而质朴的景象皆荡然无存了。道士心中忽生一片凄凉。他转过身去,在人们谁也不注意时,悄然离去。那时,正大雪纷飞,道士的脚印,刚出,旋又被大雪覆盖,仿佛他就没有存在过一般。
  这年冬天,天气干燥,仿佛整个世界成了—雄干柴。一天,李家的大宅忽然在五更天失火。更夫—见,紧敲报警的铜锣。前村后舍的人在睡梦中惊醒后,拍起灭火的水龙赶来救火。然而,那条深九尺的壕沟挡住了人们的去路,使沉重的的水龙根本无法越过,等有人摘下门板,铺在壕沟上,将水龙抬到大宅前时,大宅早已化为灰烬,只剩几点余火在那里如鬼火一般在虚幻地跳跃……
  —九九七年四月二十日于北京大学燕北园

  在日本—住就是十八个月,将要离开时,有朋友问我,日本留给你印象最深的是什么,我说:是日本人的手。
  十八个月里,我去花店,去瓷器店,去菜场……在我去过的所有地方,我总能看见那些手,在不停地劳作,动作迅捷,轻重得当,分寸感极好。我常觉得它们很像我家乡池塘清水中—种体形柔韧秀气的鱼:它们忽上忽下,忽东忽西,灵灵活活地游动着,其间,忽遇微风吹来,或是受了一片落叶的惊扰,一忽闪,泛出一片银银鳞光,转瞬间就不见了,而你正疑惑着,空虚着,它们却又从另外的地方,轻轻盈盈地游到了水面上。东京吉祥寺有家小小的瓷器店,我常去那儿观赏。就那么一间屋子,却摆了无数的陶瓷制品。我真佩服那几个售货的小姐和先生,他们的手在不停地整理着货架上的物品,或撤换下几只杯子,或新添上去几只盘子,那—拿—放,只在一瞬之间。若客人想买一只杯子,他们居然能一伸手,就在—个挨一个的杯子中间,轻而易举地取出来—只,而当客人看后不打算买时,又一伸手,稳稳当当地将它放回到原来的位置上。陶瓷制品,很娇气,极易破碎,那货物又摆得那么稠密,总让人有些担心。但我从未见过有一只杯子或一只盘子因他们的失手而跌落在地上打碎的。在狭小的空间中寻购货物的日本人,似乎身体与手的感觉也都颇好。我无数次地去过无数家这样的瓷器店,就从未见过一回有人碰落物品的情景。
  这些手在你眼前不停地闪现,将东西包成应该包成的样子,将东西摆成应该摆成的样子,将东西做成应该做成的样子,准确,到位,干净利落,绝不迟缓和拖泥带水。你见着这些手,就会在心里亮闪闪地跳动着—单词:手感。
  你若再去凝视、品味那些实物,如家具,如文具,如点心,如各种各样的工艺品,你都能透过这些东西的表象看出—双双手感很好的手来。

耽美书斋推荐浏览: 曹文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