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棺材在漂流的过程中,大概遇到了一股漩涡,开始时是慢慢地旋转,后来越旋转越快,竟成了一个黑色*的圆形巨球,迸发出一朵透明的、锥形的水喇叭花。那群飞起的鸽子,就在这黑色*的圆形巨球的上空急速盘旋,直盘旋成一个流动不止的圆环。
漩涡像一张巨大的嘴巴在吞食黑漆棺材,眼见着眼见着,它在旋转之中慢慢地矮了下去。
大堤上的人,眼珠子都鼓溜溜地瞪着,惊愕地看着眼前的这番情景。
黑漆棺材倏忽间不见了,在它沉没的地方,本是一个鲜明的黑色*漩涡,但转眼间就消失了,平滑得与整个水面一样。
那群鸽子在黑漆棺材消失的片刻,呼啦啦从空中俯冲而下,如劲风中的枯叶纷纷坠落。
它们的翅膀几乎拍击到了水面。升起,坠落;坠落,升起……后来,它们就一直低矮地在水面上盘旋着,但整个的盘旋是向远处慢慢移动的。
雨下着,依然细细的,柔柔的,银银的,亮亮的。
不知是谁叹息了一声,随即便响起许多声叹息。
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大约过了十五分钟,那黑漆棺材却在距离刚才沉没处一百米左右的地方,又慢慢地浮现了出来,并且正好处在那群鸽子盘旋的圆环中心。
又响起范瞎子的声音:“杜元潮他魂大。”
天凉了下来,观望的人开始瑟瑟发抖。
威严的黑漆棺材,似乎不再留恋油麻地了,执拗地在人们的视野里驻扎了许久,终于快速地从人们的视野里漂了出去。
人们带着沉重的疲惫,各自回到了自家的窝棚里。
邱子东却一直站在雨地里,他的脸上净是雨水。
过不多久,大堤上的男女老少又回到了此刻的处境中,焦愁地谈论着房屋、家什、牲口、庄稼,谈论着大水退去之后的情景与计划,谈论着接下来将要在大堤上度过的艰难时光,偶尔,黑漆棺材会在他们的眼前一闪,但一闪也就过去了,接下来依然惦记着漫长无尽的日子。一些不愿意操心的男人们,一头倒在地铺上,在细雨声中,昏然睡去。
大水停止了漫涨,天地间渐显一派安宁。
范瞎子坐在窝棚门口,面朝阴*霾的天空,眨巴着那对枯眼,沙哑地唱道: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纵芭蕉不雨也飕飕。都道晚凉天气好,有明月,怕登楼。年事梦中休,花空烟水流。燕辞归,客尚淹留,垂柳不萦裙带住,漫长是,系行舟。
一个半睡半醒的男子,气恼地在地铺上翻一个身,含糊其辞地说:“骚瞎子,不让人睡觉!”
黄昏渐渐来临,在水面上飞翔寻觅栖息之地的飞鸟们,知道已没有什么指望,开始纷纷往大堤上空飞来。孩子们的小小惊扰,已不能再使它们扇动翅膀另寻落脚之处,占了枝头赖着不走了。
除了大水之上可能有某种情景让人们获得一时兴奋外———比如漂过来一条女人的粉色*裤衩,再比如漂过来一头肥猪,似乎已没有什么东西再能令堤上人兴奋了。从凌晨开始,折腾到现在,一个个都很疲倦了。
太阳居然在沉落前的顷刻出现了。
油麻地的人已经多日不见它了,现在见它在天边晃悠,不免有点儿激动。这太阳几天不见,仿佛变得年轻了许多,也更神气了。因是将要落去的太阳,还显得非常的温柔可亲。大概是大水映照后的效果,这太阳似乎在这几天时间里静悄悄地发育着,显得比以前丰满。
雨一直在下,此刻,银色*的雨幕上被抹了几道玫瑰色*的夕阳。
醒着的人,都面对西边的天空,望着太阳。
惟独范瞎子却一直面朝东方———杜元潮的黑漆棺材漂逝的方向。谁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凝视。
“杜元潮他又回来了!”
观看落日的人们一惊,统统掉过头来,先是沉默地张望,接着就是自语与互相询问:“棺材在哪儿?”“回来了吗?”“真的回来了吗?”“我怎看不见呢?”……
范瞎子眨着眼睛,用手一指:“努,那不是杜元潮的黑漆棺材吗?”
人们顺着范瞎子的手势往前仔细看,只见那口黑漆棺材真的又漂了回来。此时,还剩下一半的太阳,在水面上映下一条橘红色*的长路,那黑漆棺材居然正好行驶在这条长路上。或许是天将晚了,或许是晚风有点儿凉,人们尽量靠在了一起。
“怎么又回来了呢?”那个人问罢,身体微微打了一个寒噤。
“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或许是风向变了,或许是这汪汪的大水间有股看不见的回流。”作答的那个人似乎对自己的分析并不十分自信,声音有点儿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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