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秋景会使艾绒感动。
她不知道这天底下还有何处有这样的景致?
这些天,她几乎天天来到大堤,然后坐在一棵老柳树下眺望着这片芦花。
痴迷的观望中,她会突然想起父母。他们是在她头里离开苏州城的,下放到洪泽湖边的一个偏僻小村。她不知道他们现在的境况究竟如何,她想念他们。望着遍地芦花,她会无声地哭泣起来,将亮晶晶的泪珠悬挂在长而细的睫毛上。那泪珠渐渐饱满,睫毛终于承受不住时,就滚落下来,沿着她优美的鼻梁,悠悠地滚向嘴角。
她沉浸在对芦花的观望与对亲人的思念之中,四周是秋天特有的宁静。
这天黄昏,她依然坐在老柳树下。她发现,芦花已在秋风中飞扬了,仿佛空中在飘雪花。看那雪花飘飘,她既有点儿兴奋,又有点儿伤感。
在她背后,不知什么时候,远远地无声地站了一个人。
她忽然感觉到了这个人,掉过头来望着。
这个人笑着走上前来,说:“你是艾绒。”
艾绒仰望着这个人,笑着:“你叫采芹。”
两人好像一点儿也不感到陌生。
采芹走到她跟前,也坐下了:“你在看芦花。”
艾绒点了点头。
“好看吗?”
“好看。”
“只有我们这儿,才有这么好看的芦花。”
艾绒点点头,仿佛她也知道这一点似的。
接下来,她们就坐在那儿,望着黄昏时分的花地。
霞光弥漫下来时,芦花成了玫瑰红色*。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采芹不再看芦花,而将脸转过来看着艾绒。那张柔和的脸庞,那双充满温情与幻想的眼睛,还有那迷人的鼻梁、嘴巴与下巴,所有一切,都让采芹喜欢与着迷。
艾绒忽然意识到了采芹在看她,羞色*轻轻笼上脸庞。
采芹笑了,是一种姐姐式的笑、姐姐打量妹妹之后的笑。
艾绒更显得不好意思起来:“你笑什么?”
“笑你好看。”
“我不好看。”
“你好看。”
“你才好看。”艾绒说。
采芹笑着,有点儿诡秘地说:“今天,我是替一个人看你的。”
“谁呀?”
采芹笑而不答,从艾绒的头发上轻轻拿掉一片芦花。
“谁?”
“你说是谁?”
“我不知道是谁。”
“真不知道?”
“真不知道。”
“还能有谁?”
“谁?”
采芹没有告诉艾绒。昨天,杜元潮特地去了枫桥,将盘桓在心中许久已使他心神不宁的心思告诉了她。不知为什么,当杜元潮自己再也无法在心中承受这一切而决定向人说出时,他想到的惟一一个人就是采芹。这些天,他有一个强烈的愿望,就是要将这一切告诉采芹。
他要对采芹说,他恋爱了,他要让采芹帮他拿主意。他的终身选择,应当由采芹来帮他确定。她是他惟一的依靠,惟一的知己。他并且知道,采芹会很乐意地帮助他的。这对她来说,也是一件使她心里感到十分温暖的事情。当采芹听完杜元潮的诉说,见他用眼睛孩子一般望着她时,她心野上泛起一片潮湿。她的鼻子微微酸了一下,眼睛里有了薄薄的泪水,她笑着:“你也该成家了。”
这之后,采芹就非常迫切地想见到艾绒。
现在,采芹要好好看看她。采芹毫无顾忌的、聚精会神的注视,使艾绒感到害羞,头垂得越来越低。采芹见她这副模样,不禁笑了起来。
艾绒扯了一下采芹的衣角,扭了扭身子。
“你是个怕羞的女孩儿。”
“不要这样看人家嘛。”
采芹觉得这女孩儿真是可爱———可爱得让人心疼。她有一个欲望:伸手轻轻拍打几下艾绒那显然在发烫的面颊。
这两个从前很少见面、见了面也只是很少说话的女人,此时此刻,都觉得她们的命运被一件共同的东西连接着,仿佛在许多年前,她们是一道来到这个世界上的,很长时间里形影不离,后来分开了,分开了很久,但现在又相聚在了一起。
“你常回来吗?”艾绒问。
“不常回来。”
“这回回来住多久?”
“完成了一个人的嘱托,就回去。”
“谁的嘱托?”
“猜猜。”
艾绒摇了摇头:“我不猜。”
“你想知道。”
“我才不想知道。”
“心里想知道。那我说啦?”
“随便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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